苏家兄弟与沈家子弟多有不合,真论证起来两家其实并未结过怨。
不过,沈家是百余年的世家,苏硕兄弟两个是寒门士子,苏家兄弟一个是御史出身,一个现下正是御史,想要博个不惧权势的美名,自然要多参世家子弟,再加上文人相轻,大多一副老好人模样的沈家子弟便成了苏家兄弟的首选。
苏颂年二十有七,方正的国字脸,细长的眼睛,自带着一股子言官式的孤高。
进了沈府,与卫国公沈尚坤见过了礼,余光扫过穿着朝服的沈岳氏及故作矜持的沈二小姐,唇边划过一丝讥讽:“下官给卫国公贺喜了。”
“同喜同喜。”沈尚坤乐呵呵的拱了拱手,“苏大人,是先宣旨还是先到客厅小坐一会儿?”
苏硕低头掸了下袍子:“卫国公,容下官到客厅去讨杯茶喝吧。”
走了两步,方又恍然大悟似的回头对沈方说:“得赶紧去寻你家大少爷回来,这圣旨是给他的。”
沈二小姐神情骤变,木然地跟着沈岳氏回了内院。
沈尚坤反倒是略微松了口气,神色不变的引着苏颂进了客厅。
此时,沈澜清正跟耿彦白在妙音阁听琴。
耿家向来不党不群,然而,自留仙居一见后,耿家三少爷彦白便有意无意的对沈澜清散发了不少善意。
沈澜清自然乐得顺势结交,二人论起诗文丹青来,更是志趣相投,相谈甚欢,逐渐便成了堪称兄弟的知交。
妙音阁的临风公子琴艺一绝,享誉京城,然而,每月却只肯登台一次,登台时间不定。
因此,不少迷恋临风公子琴艺的,得空便到妙音阁里守着,只为碰碰运气。
今日耿彦白与沈澜清运气不错,一壶酒尚未饮尽,临风公子便登了台。
临风公子轻纱遮面,目下无尘,一眼也未投到台下,径自在琴案前坐了。台下奔着临风公子来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临风公子净手焚香。
沈澜清摇头失笑:“架势摆的倒是足,只不知琴艺如何。”
“还不错。”耿彦白勾了下唇角,“目前听过的琴音,唯在揽翠馆做过两日琴师的蔺公子可与其比上一比。”
“哦?”沈澜清挑眉,听台上临风公子抹了下琴弦,适时住了嘴,静耳聆听。
曲过一阕,沈澜清回味片刻:“确实不错,只可惜少了点儿人气儿。”
“九思不会抚琴,倒是听琴的行家。”耿彦白看着沈澜清,目光了然。
沈澜清回以心照不宣的一笑,刚要开口,便见沈府的小厮曹福悄声到了他跟前儿:“大少爷,府上来了钦差传旨,老太爷让您赶紧回去。”
该来的总是要来,想也知道圣上折腾完万寿节,终于还是想起之前提过的赏赐来了。前世圣上给他与两广总督之女赐了婚,这一世,不知又会赏他个什么样的妻子。
沈澜清遗憾地与耿彦白告罪道别,耿彦白倒是不甚在意,笑眯眯地摆手让他自便,害得沈澜清一路上都情不禁地在琢磨耿彦白那反常且颇为意味深长的笑。
他总觉得,耿彦白笑得端的是有点耐人寻味。
很快苏颂便替他解了惑。
圣旨的确是赐婚圣旨,女方便是耿大学士的嫡长孙女,耿彦白的亲侄女。
难怪他会笑成那副德行,这可不就是瞬间涨了一辈儿,从兄弟变成叔叔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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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这个由天而降的未婚妻,沈澜清没有过多的想法,只觉得瞬间恍然,难怪耿大学士近来看他的目光那般诡异挑剔。
而沈尚坤和沈铄却是万分满意。
耿家,门当户对,他家嫡长孙女足以做沈家未来的宗妇了,何况,太后设赏花宴时,一众千金中,最和沈岳氏心意的便是年纪最幼的耿家嫡长孙女。
更为重要的是,沈家嫡长子娶的不是岳氏女,而沈家二小姐似乎也不必入宫了。
因为,余下那四道旨意,除了进了耿家那道是与沈家相同的赐婚圣旨外,余下三道俱是自静宁宫出来的。
一道封廉家嫡长女为后,来年八月初六大婚。
另两道封殷家嫡次女、苏家嫡长女为淑妃、德妃,亦于来年八月初六纳入宫中。
这一日,几家欢喜几家愁?
沈二小姐自从得知苏御史带来的旨意不是给她的,便又闷回了后院。
即便沈铄开口免了她的禁足,她也仅在用餐时出现在了人前,整个人看起来有点木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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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宁宫。
陪着太后周氏用过晚膳,岳煜放下筷子,漱了口:“母后,既然你无意纳沈家次女入宫,何必还给她那些赏赐?”
太后周氏轻笑:“哀家不接连赏赐她,怎能让那些想跟沈家结亲的人望而却步?”
岳煜挑眉:“母后,莫不是……”
“忠正公府姚家的老太君相中了沈家次女,给他家庶出的二老爷做续弦……”太后周氏悠然道,“哀家怎能不成全了她?”
“只是,以沈家的门第,若无意外,是断不会让自家女儿给人做续弦的……”太后周氏垂眼,静静欣赏着于盏中沉浮的嫩芽,“哀家只好推上一把,也正好绝了皇帝对沈家次女的心思。”
饶是沈二小姐心再高又如何?终是拗不过天意。
费尽心思入了太后的眼,却只得一场空欢喜和满腹的木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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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沈澜清穿戴好紫色公服,准备入宫谢恩。
途径修竹院前的水阁,便见一袭红影坐在水阁里,木然地看着池子里的王莲叶子发呆,完全没了往日的光彩灵动。
沈澜清皱眉,吩咐隐匿的轻云:“你在暗处盯着二小姐,莫让她做什么傻事。”
“是。”轻云应了一声,悄无声息的隐身在岸边的假山上,隔水望着沈二小姐。
“痴人,何苦来哉。”沈澜清一声轻叹。
黏在沈澜清背后的目光一顿,沈义垂眼收回目光,再抬眼,便恢复了无波无澜的状态。
沈义的一干变化,沈澜清权作不知。
自从祠堂受罚那日,沈义流露出那般情感之后,他便收起了以前共同习武时的亲昵,刻意拉开了二人的距离。
小道士曾为了沈义,义愤填膺的找他动粗,却被沈义给揍了回去,小道士被气的跳脚,宁可被揍的惨兮兮,那些恨不得全都招呼给沈澜清的机关毒药,却怎么也不舍得往沈义身上招呼丁点。
如此看来,前世的自己也不算可笑,这世间原就有痴人无数。
上辈子接了赐婚旨意,谢恩时,心中苦涩难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