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辈子毁了,澜弟,二姐等着看你那良人是何等的脾性……”房内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须臾,沈二小姐推开窗户,看着沈澜清哽咽,“天家人的心都是黑的。”
容颜憔悴,面色苍白。
沈澜清皱眉,帮庶姐捋了下鬓间垂下的发丝:“还有二十日,二姐好生补补身体,不入那宫墙未必不是福气……”将早就预备好的一副玛瑙首饰与一千两银票隔着窗户递予庶姐,“头面首饰算弟弟一点心意,那千两银子你仔细收好,莫往嫁妆单子上添,留着做私房银子。”
“你只管好好做你的姚家二夫人,弟弟总归是你娘家靠山……”沈澜清顿了顿,“父亲、母亲也是真心疼你,只要你莫再犯糊涂,沈家自然给你撑腰。”
定安四年,六月十八,姚沈二府贺客盈门。
沈家二小姐穿着大红的凤纹云锦做的嫁衣上了花轿。
出嫁女儿哭也好,笑也好,尽数遮在了那一方红盖头下,消散于锣鼓鞭炮声中。
沈澜清接连忙了几日,倒没觉得累,相反,心中莫名轻松不少,眉宇不自觉的飞扬。
眉宇飞扬的少年,嘴角含着温润的笑,踏着清冷的月光步入视野,躲在暗处准备偷袭作弄沈澜清的岳煜心头微跳,那种感觉像极了羽毛划过掌心,痒痒的,直想攥紧手心。
岳煜伸手,攥住了清瘦的腕子,凉沁沁的,格外舒服:“沈卿倒是乐在其中……醉了?”
沈澜清今日确实喝了不少酒,酒意作祟下也失了几分谨慎,但还不至于醉。
但,他说他醉了,他便醉了。
回头定定的看着偷袭自己之人,眼神从惊讶至疑惑,沈澜清抬手抚上神情严肃的脸,轻轻摩挲了两下,骤然用力,捏住脸颊上并不怎么厚实的肉,将连日来因君主有意消遣攒下的怨气尽数灌注于拇指与食指上,狠狠拧了几下,咕哝:“不疼,原是在做梦。”
“……”岳煜脸色瞬间铁青,什么莫名的心跳,尽数抛在了脑后,抬手便卸了沈澜清一条胳膊。
沈澜清因痛皱眉,眼中凝聚怒气,索性任由岳煜拽着他那条被卸了关节的胳膊,与岳煜动起了拳脚。
两道身影,地上空中,辗转腾挪,时分时合,却始终连在一起。
两人功夫本不相上下,但是,沈澜清少了一条胳膊,便落在了下风,岳煜出够了气,略微生出了一丝心疼,脚步微错,身形左闪,顺势将还欲动手的沈澜清带进怀里抵在假山上:“沈卿,你好大的胆子。”
假山的石头参差不齐,两个人的重量抵着,咯得后背很不舒服,而脱臼的关节更加难受,沈澜清皱眉,不悦地盯着岳煜:“疼。”
“喝了多少酒?”岳煜轻轻嗅了下,厌恶的皱眉,梅香都被遮住了。
“不多,两坛。”沈澜清扬起嘴角,真挚的笑,“今天我很高兴。”
“为何?”岳煜直觉沈澜清所谓的高兴,十有八九与沈家二小姐不用入宫有关,果然,便听沈澜清醉意浓浓的嘟囔,“二姐没……啊,婚礼是喜事,臣自然高兴……”
“沈卿就这么喜欢婚礼?”
沈澜清点头,眼神清澈,神情……乖巧。
岳煜眯眼,摸了摸沈澜清头顶:“八月初六,朕赏你做迎亲使。”
“……”沈澜清微愣,随即道,“臣叩谢圣恩。”
以二等侍卫做迎亲使,还是做皇后的迎亲使,史无前例。
然而,岳煜铁定了心思,殷鸿、苏硕因自家女儿不是皇后,便乐得顺势落廉家脸面,逢迎皇帝,摄政王岳晅又不是什么守规矩的人。
沈澜清就这么成了迎亲使,代天子前往廉府迎亲。
未时。
二十侍卫,四十羽林骑充作傧相。
一色红里透黑的马,膘肥体壮,全套的嚼环鞍镫,配着锃亮的铜饰件。
连着仪仗,随沈澜清离开宫门,浩浩荡荡地前往廉府。
廉府中门大开,通红的绸缎,大红的灯笼,震天的鞭炮,喜庆的鼓乐。
沈澜清看着凤冠霞帔的廉家大小姐登上凤辇,亲自护送凤辇绕城半周,进了元清门,穿过元清宫,交泰殿,落在凝芳宫。
心中再没有压抑的苦涩,只余轻松。
沈家二小姐已作他人妇,惠丰堂沈氏与这皇权交叠再也扯不上关系,沈家已然不是前世那个沈家,大岳还是这个大岳。
沈澜清对着宫门释然微笑:“陛下,我以我心起誓,忠君之心不悔,但,且容我忠君不爱君。”
——卷一:断前缘·完——
卷二:诛逆臣
21、点为钦差
大岳律,藩王三年一入京。
其实,如今名符其实的藩王只有两位——封地在北益州的云王及封地在北荆州的靖王。
云王祖上与太祖是亲兄弟,太祖清君侧将那把椅子清到自己屁股下边后,便封了亲兄弟为世袭罔替的铁帽子亲王,赐封地北益州,同时署理沿江防务,掌长江水师,以防隔江而治的大郑突然北侵。
天佑十七年,皇三子,亦是圣宗嫡长子岳灿成年加冠,圣宗岳暤封皇三子为靖王,赐封地北荆州,与北益州毗邻,分走了云王府一半军权。
此后,云王靖王摩擦不断。
天佑二十九年,当今圣上登基继位,云王与靖王入京朝贺,滞留至定安元年二月方各自启程返回封地。
定安三年,圣上加冠礼,云王托辞病重,未听宣入京,只令京中嫡长子岳渊代他上了一封请罪折子。
定安四年春节,按律,藩王当入京面圣,然,直至定安五年二月,岳煜也未在京中见到云王与靖王的影子,不臣之心昭然若揭。
御书房,摆了三个炭盆,群臣却禁不住冷汗连连。
少年君主,穿着玄色交领夹棉袍子,襟口压了银狐毛边,神情莫测地坐在御座上,等着诸卿回话。
见识过定安三年因户部亏空而掀起的那场政治风暴,群臣无一敢小觑这年轻的帝王,然而,圣上方才的问话实是不好回。
自从帝王亲政,摄政王岳晅便再不肯参与政事,安心在他那金玉做的王府内享乐。
大学士殷鸿理所当然地位列文臣之首。
岳煜的目光扫过群臣,目光定在殷鸿身上:“殷卿,依你之见朕当如何?”
殷鸿捧了捧愈发圆润的肚子:“回陛下,依臣愚见,既然云王、靖王无法入京,陛下不妨派出钦差往北益州、北荆州走上一趟,送些赏赐过去,以示吾皇宽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