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谢辞早有准备,战前向将士讲解火、药的威力和爆炸的情景,用烟花爆竹和粗制的火雷进行训练,可是与图尔库察部正面刚上的第一仗,战况惨烈得让人不忍回想。
不怕死的蛮人采用了一种类似自杀式袭击的进攻方法,近百人组成的敢死队身上绑着炸、药在前方冲锋,与汉军交手后直接引爆。
爆炸、残肢、天摇地动,上一瞬还在你身边冲锋陷阵的战友在一眨眼后可能就只剩下了半个脑袋,这是真正的人间地狱,许多士兵甚至不是被火雷炸死的,而是在听到那仿佛大地咆哮地龙将出的巨响,吓得慌了神,被战友误伤,或是慌不择路地往回撤时,被督战的官兵斩于马下。
未知的东西最可怕,对于封建迷信的古代人来说更甚。霍家军是世人眼中最骁勇善战的军队,可是再勇猛的战士也可能被天崩地裂的恐惧打败,就像刺刀拼不过长、枪大炮。
谢辞该庆幸阿拉贡还没有逆天到能搞出大炮和地雷,不然根本用不着什么自杀式袭击,在百米之外一个蛮人就能干掉数十个汉人,这仗都没有打的必要了。
谢辞觉得阿拉贡说错了,他就是菜鸟,彻头彻尾的菜鸟,面对任务既来之则安之,用最蠢笨的办法通关,甚至从来不知道未雨绸缪,多学习各方面的知识来武装自己。
逆来顺受,目光短浅。
他感到讽刺且羞耻,被打击得体无完肤,几乎想象得到阿拉贡会是一副怎样游刃有余的悠闲神情。
好在他尚不是一个冲动固执的人,前锋开始溃散后,谢辞没有再坚持进攻,他知道这一仗他们已经输了。
谢辞扯着嗓子冲传令官嘶吼道:“撤——让所有人撤——”
第一战过后,出战的一万霍家军精锐死伤近半,谢辞退守榆城,开始了为期近一个月的守城战。
守城比进攻容易一些,榆城是边境重镇,千百年来都是兵家重地,城墙高大牢固,城中百姓也惯有战时生活的经验和意识。一部分百姓南逃后,榆城空了一半,三万霍家军在城内屯兵屯粮,日夜听着城外传来的隆隆炮火声,过了几日竟也听成了习惯。
应对炮火最有经验的除了谢辞就是裴昭了,守城的第二天夜里他就带了一小股轻骑兵夜袭了蛮人的军营,带着火油偷袭了一面的哨岗,放火烧了粮Cao就跑,还冒险以损伤一大半人的代价偷回来一小兜火雷。
裴昭的左肩膀被砍了一刀,伤口深可见骨,裴小狗差点拜拜了他的整只左臂。
谢辞气得要死,原本的计划里压根没有偷火雷这一项,这货又擅自做了计划外的事,谢辞直接把他关在房里养伤加反省。
“放我出去!”裴小狗艰难地挪到门边,用完好的右爪疯狂挠门,“凭什么!舅舅!”
谢辞在他懊丧愤怒的低吼声中冷静地拍了一把门板,“等你自己能回答这个问题了,我就放你出来。”
火雷帮他们缓解了一波蛮人的进攻,再加上地形优势,箭阵、滚石、泼油火烧都有效延缓了蛮人攻城的进度。
可是三万霍家军和半城百姓面对的,是人数相当且拥有热、兵、器的蛮人军队,这支队伍由阿拉贡亲自领兵,是北疆十六部最精锐的军队。
而且,谢辞他们没有援军。北境其他地方处在比榆城更可怕的水深火热,各地守军一溃千里,不要说援军,不叫霍家军去援助他们都算好的了。
长安的援军优先去战况更紧急的战区,而中原、江南和西南的守军远水救不了近火,等他们赶到,边关的烽烟都凉了。
近一个月的守城战后,比大量消耗的物资更紧急的是北境整体的战况,若是谢辞再不弃城南撤,最多不过一个月,榆城就会变成被蛮人包围的孤岛。
“弃城,将军,弃城南撤。”连日的少眠和忧思让柯宁玉的脸色格外苍白疲惫,整个人消瘦了一大圈,几乎就只剩下一把骨头,看上去像一片摇摇欲坠的纸人,只有双眼凉得像暗夜里燃烧的鬼火,“蛮人缺少粮Cao物资,向来以战养战,我们不仅得弃城,还必须一把火烧了榆城。”
柯宁玉眼神锋利,又狠又慢地道:“坚壁清野,一粒米都不能给蛮人留下。”
百姓是最先撤走的,人们为家园遭毁、背井离乡而破口大骂,哭天抢地,然而最后还是得抹干净眼泪,拖家带口地踏上逃难之路。
谢辞边打边撤,一路退到永州境内,和退守当地的西北军汇合。他们不能再退了,永州之后就是长安,他们的背后就是整个王朝的心脏。
皇帝彻底慌了神,偏偏又有满腔不合时宜的妇人之仁,只是将皇贵妃和刚出生的小皇子打入冷宫,还派遣使节前去质问阿拉贡。
那位可怜的使节连蛮王的面都没见到就被斩了头,阿拉贡风轻云淡地回,说你们汉人欺压我北疆十六部上百年,北疆人被迫在苦寒之地艰难生存,还要给贪婪的汉人皇帝上供。蛮人不干啦,不想受压迫啦,要的就是汉人狗皇帝的狗头。
皇帝气得仰倒,说你妹妹是我的女人,你外甥是我的儿子,血浓于水,你连他们都不顾?
阿拉贡冷笑一声,把那封明黄色的手书撕得稀碎,淡淡道,要杀你就杀了呗。
皇帝在早朝上将传国玉玺磕出了一个角,当场下旨,命北面军士死战到底。
战事一直绵延到第二年春天,谢辞艰难地守住了永州。兵部终于研制出了火雷,虽说威力不及蛮人那边的,但好歹也是一大助力,尤其是对于前线已经习惯了炮火和爆炸的将士们来说,这无异于一针强心剂。
谢辞已经习惯了枕戈待旦的日子,每日在烟火、鲜血和臭汗中睡去又醒来。西北军的将领都是英国公裴庆年的老部下,和霍长生也是老相识,虽然偶有摩擦,但西北军和霍家军已经逐渐糅合成了一股力量,成为抗击蛮军的主力军。
谢辞也不知道那位皇帝大表兄什么时候会不会反应过来,或者已经开始猜忌他这位定北侯加新鲜出炉的护国大将军,只是迫于局势隐而不发。
他现在最担心的就是前线胶着又后院起火,恨不得一天照三餐地发军报地跟皇上表忠心,顺带明里暗里提示尽早做掉冷宫里的皇贵妃母子,搞得替自家主将捉刀代笔的军师柯先生一天到晚都y-in着一张脸。
在战场上拼杀得精疲力竭,回来还要接受舅舅和老师两遍敲打双重折磨的裴昭被搞得苦不堪言,很是不明白自己最近又哪里让舅舅不满意,以及舅舅又怎么惹老师生气了。
事实证明谢辞的倒霉体质向来无比灵验。
时间进入暮春时节,谢辞在结束一场恶战后归营,满身污血一身臭汗,还没来得及摘下面甲,就见军师满面肃容地快步走过来。
柯宁玉挥开谢辞伸过去要扶他的手,神色严峻道:“将军,长安来了金字牌。”
谢辞一愣,金字牌是驿传中以最快的速度发送的急令所悬的木牌,朱漆黄金字,非危及家国存亡的大事不得动用,之前那怕是军情再如何紧急,长安那边都没有动过金字牌。
发生什么了?
谢辞拆开密信一看,瞬间如坠冰窖,好像数九寒天一桶冰水直通通地泼在了他脑袋顶上,从天灵盖一直凉到了脚底板。
皇帝下令他班师回朝。
谢辞不知道那位脑残大表兄脑袋里都装了些什么狗屎,他捏着那封信的手不停地抖,拼命控制自己不要把这张纸给撕了。
“回朝?这个关头上怎么回朝?”谢辞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诘问。
他们好不容易才在战事中逐渐开始掌握主动,永州失地收复大半,战线开始北移,这个关头上,要他班师回朝?
王乾道:“霍侯爷,这是圣上的旨意。”
“怎么回?这仗我们打了多久?好不容易才把蛮狗往回赶,就算我认了,前线的将士又怎么能忍!”
“定北侯!你这是要抗旨不尊?”
谢辞露出一个有些狰狞的笑容,将剑柄直接架在王乾颈边,语气却还挺和缓的:“王大人,本侯从不说第二遍。”
接着就是第二道金字牌,第三道,第四道……
皇帝的态度越来越急躁,措辞越来越激烈,到了第十一道金字牌,他直接用愤怒的笔锋质问:
霍长生,你是不是要造反?!
谢辞通通选择了无视。
于是第十二道金字牌和他最讨厌的人一起出现了。
“整整十二道金字牌,”柏集袖手笑道,“霍侯爷,您好胆量啊。”
“怎么?”谢辞冷笑,“这是要丞相大人亲自前来,给霍某来个‘莫须有’了?”
柏集笑得像是面对一个无理取闹的小辈般宽容,摇头道:“霍侯爷呀霍侯爷,可不是‘莫须有’啊。”
“霍家军里通外敌,霍侯爷谋反之心路人皆知,铁证如山,侯爷,您看如何?”
“一派胡言。”谢辞简直都懒得多说一个字。
他在边关吃了那么多年的沙子,出生入死不要命地打了半年的仗,让他那位大表兄还能舒舒服服地坐在长安咸吃萝卜淡cao心,蝇营狗苟地拢着他那一亩三分地的皇权。
柏集笑容诡秘,道:“侯爷,您任用蛮人作谋士,与北疆暗通款曲,这可是火炼真金的事实。”
作者有话要说:
小谢:我不是,我没有。
阿九:我不是,我没有。
脑残大表兄:我不是,我没有啊……
霍侯爷是有历史原型的,那位英雄的结局实在太憋屈了,所以在这个故事里私心改了一把,这个世界就是在这个念想的基础上形成的。目测下章结局,结束方式可能有点,嗯,放飞自我。然后还有一个番外,用阿尔祖的视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