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奇怪,小绿每每把他雪白的僧袍蹭得脏污,粘着不知哪儿来的枯枝落叶钻进他的被窝,叼着还在吱吱惨叫的老鼠献宝似的放在他床头时,谢辞不仅不生气,还觉得它挺可爱的。
小绿是谢辞给它起的名字,因为它是一条碧绿没有一点杂色的小蛇,谢辞第一次这么叫它的时候,小绿很嫌弃地摆了摆尾巴装作没听到,但次数多了之后它好像也认命了,心情不错的时候还会在谢辞喊它时晃一晃高贵的小脑袋。十次里面总会有那么一两次吧。
苏臻被关在了锁妖塔,只有那里才可以锁住她控制不住外溢的妖气。苏娘娘进驻锁妖塔后宛如回到了老家,第一天就成了所有妖鬼的老大,再加上闻人旻给她准备的一应东西,养胎养得还挺自在。
锁妖塔虽然叫塔,但它有一半都嵌在无极山坚不可摧的玄石山体里,是真正被镇压在山底下。到锁妖塔去要走下陡峭如镜面的悬崖峭壁,只有狭窄且没有护栏的栈道,光下悬崖就要一个时辰才能到底。
谢辞每个月会带着小绿去崖底一两回,小绿与苏臻都是妖族,傲娇的小妖怪还挺喜欢这个大妖的,让小绿与厉害的前辈多处处对它的修行也有益处。
苏臻怀孕以后极度嗜酸,谢辞于是每个月下山到镇上去采买的时候,都要到蜜饯铺子里买上好些酸梅,然后在每个月去看苏臻的时候给她带去。
美艳的狐妖在吃着酸倒后槽牙的梅干,抚摸盘在她膝头的小蛇时,对谢辞的挑剔讽刺也能少上几句。
谢辞偶尔也会教她念几句保腹中孩子平安的咒,在教到绿度母心咒时,谢辞只是把藏经楼里搜罗出来的绿度母经籍交给她,自己却不念。
苏臻眼波流转,笑意盈盈地问:“小师傅,你怎么不念了?”
“这是怀孕女子才能念的咒。”谢辞淡定道。
“你比你师父有趣,”苏臻见他镇定自若,连面皮都不红上一红,不由得兴味道,“小师傅呀,若不是你年纪太小我实在下不去手,我还真想看看你羞红了一张脸是什么模样……”
孕中的母狐狸媚态更甚,奈何习惯了她这副模样的谢辞是个睁眼瞎,他伸手把咬了一口梅干酸得吐口水的小绿从地上挑起来,有些无奈道:“苏施主妄言了。贫僧也就比陛下小六岁。”
那你对年纪可以当你玄好几十倍孙的闻人旻怎么就下得去手了?
苏臻的笑容一下就散了,她拈起一颗梅子,淡淡道:“那不一样呀。”
谢辞从不欲打听苏臻的故事,伤心人伤心事他已经见过太多太多,自知失言,他也就合掌垂目,轻声念了句偈语就不再多话。
苏臻斜了他一眼,轻笑道:“小师傅,你的心真硬。”
或许。谢辞浅笑。
妖活千年,他们的心x_ing或许还能保持至纯。可是人不一样。
人有七情六欲,有贪有嗔有痴,有爱有恨,有悲有喜,人的生命短如蜉蝣一瞬,可也只有这样短的生命才承载得了痴缠的爱欲和妄念。
活得太久了,可心还是一颗人的心,漫长的时间托不住人类短暂的爱恨情仇。
只不过两百多年的时间,谢辞已经记不得当初的自己是何模样了。
***
谢辞挺喜欢无极山上的生活,没有任务,无需汲汲营营地为小命奋斗,每天就诵经看书、抚琴下棋、冥想修行,身边有一条通人x_ing的宠物陪伴,也算悠然自得。
他比谁都耐得住寂寞,就算一整天无所事事坐在廊下发呆都不会觉得无聊,毕竟曾经有一百年的时间他连这山景都看不到呢。
只是他的师父雪庭法师却不愿意看年轻的徒弟整天足不出户窝在深山里,因此等苏臻生产后不久,谢辞就在一个清早又一次下了山,一顶竹笠、一串佛珠、一块罗盘,一点碎银并换洗衣物,还有一条盘在手臂上的竹叶青。
他想起许多许多年之前,他在第三个世界里也曾周游四方近十年,只不过那时自己孤身一人,如今却有了小绿作伴。
当驴友,养宠物,当真是过上了退休老人的生活。
这次云游归期不定,谢辞就当自己是出门旅游了,凭着他和尚的身份和一副温和有礼的好皮相,一路上可谓是无往不利,过得颇为滋润。他从无极山出发,一路南下,过秦岭至江汉平原。秦岭山区多精怪,他在那里多耽搁了一个月。也是在这一个月里,谢辞发现了小绿的妖力属x_ing。
蛇千年而成蛟,蛟千年而化龙,蛇妖的成长过程艰难而漫长,大部分修行成妖的蛇往往还没能到蛟的阶段就寿数尽了。蛇妖每蜕一次皮都是一次妖力的精炼,再经过一次又一次漫长的蜕变期后,妖力会越来越精纯,因此蛇妖修行虽格外艰难,但越到后期实力的增长就越可怕。
妖族的修炼大多如此,只不过蛇妖是其中苦逼界的翘楚。这也是为什么许多小妖谢辞一根指头都能捻灭了,可遇上苏臻那样已经千余年道行的大妖,连雪庭都未必有抗衡之力。
小绿只有两百来岁,在之前除了开灵智通人言之外没展现出别的能力,因此谢辞也一直就当它是条特别通人x_ing的小宠物。可就在秦岭的这一个月里,小绿迎来了它的蜕皮期。
蛇妖的蜕皮与普通蛇类的蜕皮截然不同,妖的每一次蜕皮都是一次脱胎换骨,对妖骨的淬炼是十分痛苦的,甚至可能很血腥。
那日谢辞接受了一个村落的委托去收服山里作怪的熊妖。那熊妖已经是人熊,尝过人r_ou_的味道,凶残无比,比他想象的难对付得多。谢辞与它缠斗半天,受了点伤,竟没能占到上风,眼看熊妖巨大的爪子要抓向他的胸腹,还是早早藏在一旁的小绿激s_h_è 而出,狠狠咬住了熊妖的胳膊,蛇妖的尖牙穿透人熊的糙皮厚r_ou_,致命的毒液转瞬之间就让身形硕大的妖物轰然倒地。
谢辞进山前向村里的猎户讨了一把猎刀,他三下五除二熟练地剖出熊妖的内丹,最后还没忘给死无全尸的妖怪超了场度。等他忙完这一切,才发现大功臣小绿趴在地上不动好久了。
谢辞连忙满心歉疚地把它从落叶堆里捧出来,这才发现冷血动物浑身热得烫手。
“小绿,你怎么了?”谢辞又惊又吓地问它,“熊血有毒?你中毒了?”
毒蛇小绿没好气地抬起烧得发红的金眼睛斜了他一眼,尽管十分虚弱,也还没忘记表达自己的鄙视。
谢辞看着它蔫头耷脑的模样,浑身不正常的高温,想起自己之前为了养宠物突击看过的一些书……突然间,福至心灵,谢辞脱口道:“绿啊,你是不是要蜕皮了?”
小绿没什么力气地晃了晃尾巴尖算是回答,小豆子眼都黯淡了不少。
谢辞一下子不知道该如何是好,蛇妖蜕皮的过程及其血腥凶残,那就是真的活生生从身上脱下一层血r_ou_,以精血锻炼妖骨,然后再长出一层新的皮r_ou_来。蛇妖在蜕皮期间极其脆弱,这段时间持续少则一天,长则月余,它们必须得找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不然一不小心就会死了。
有自己给它护法,谢辞倒是不担心小绿的安全,只是眼下绝对不能带它回人类村落了,他只好在深山老林里找一处能落脚过夜的地方,陪它熬过蜕皮期。
蛇x_ing喜y-ins-hi,谢辞找到了一处经年雨水积成的小潭,把滚烫的小绿放在潭边的岩石下。
小绿慢吞吞地用脑袋顶开s-hi润的泥土钻进去,把自己整个儿埋在里面。
谢辞就盘膝坐在岩石上,抚着佛珠为它护法。
小绿的这次蜕皮期持续了三天,谢辞每日早晚都会把泥土拨开一点,看它还有没有在喘气。开始几回小绿还会微微动一动尾巴尖,后来也不知是烦了还是没力气,理也不理他一下。要不是还能感受到小绿缓慢微弱的心跳,谢辞都要以为这家伙要熬不过去了。
好几次他拨开泥土时能摸到一手濡s-hi而冰冷的血,淡到接近粉的红色。
小蛇妖完全蜕好皮是第三天的夜里。不眠不休了整整三日,谢辞再怎么铁打的身体都有些精神不济,他念着清心咒保持清醒,焦心地等待着漫长的黑夜过去。
七月流火,更深露重,谢辞盘坐在冰冷的岩石上,忽然听到一阵水声。
林间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但他的夜视能力远超常人,谢辞一转头就看到水潭中的水在微微晃动,涟漪逐渐扩大,甚至泛起了小而细密的浪花,缓缓扑打着岸边的卵石……
这场景实在诡异,今夜无风,这潭水也不是活水,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无缘无故震荡起来。谢辞的第一反应是水中有妖物靠近,于是他从背囊中掏出发热的罗盘,可罗盘的指针只是固执地指向他脚下。
就在此时,岩石下逐渐亮起一小簇青色的光芒,那青光一开始还很微弱,谢辞忙着警戒四周甚至根本没有发现,可是不多久它就亮到让人绝对无法忽视的地步,柔和而妖异的青华照亮了周围一小片区域,将谢辞整个人都包裹了进去。
黑黢黢的山林变得如梦似幻,光芒破土而出,一条比之前长了一指多的青蛇从地下钻出来,身上的每一片细鳞都流淌着充盈的妖力,把那些外放的流华一寸寸收了回去。
谢辞在这样妖异又美丽的画面前屏住了呼吸,忽然感觉到脸上有些s-hi润,睫毛甚至坠着水珠。他还以为山下下起夜雨,可一抬头才发现,是那个小小的积水潭,那里头的水都化作了水雾,弥漫在周围的空气中,在青色的光芒里折s_h_è 出闪烁的光晕。
山间浅淡的雾气丝丝缕缕聚拢过来,青色的妖力串拢起它们,把漫天水雾包裹在一个小小的茧里。
谢辞伸出手,那颗流光涌动仿佛有生命一样的茧缓缓落在了他的手心里。
不知道什么时候攀在他肩上的小绿,凑近蹭了蹭他的下巴。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阿九就变人啦!
今晚的晋江好像抽了,发了三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