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凯枫顺着她的目光看了看,林密葱郁,瞧不出个所以来,只隐约看到有炊烟,想来便是那处了。
他看看女娃单薄的身子,皱眉,问道:“家中可有父兄?怎就放心教你一个人上山来,不怕有野狼大虫吗?”
听到野狼老虎,女娃抖了抖,显是有些怕的,却说:“娘说,父亲和几个哥哥打坏人去了,要去很远很远的地方,很久很久才回来。山上没有老虎,我不走远的。”她年幼,家中又没几口人,加之说话口齿不清,声音又小,颠三倒四的才说出了些大概。
张凯枫大约了解了,这女娃家的男丁约莫是征兵打仗去了,只留下娘儿俩,母亲还病了,家境当真说不上好。
那女娃吃了几口饼子,又把剩下的大半包好藏入怀中,扶着竹筐小声问:“哥哥,你要蘑菇吗?娘亲说,拿别人的东西要给钱,我……只有蘑菇,换你的饼子,好不好?”
那竹筐里只有浅浅一层蘑菇,孤儿寡母尚不足以饱腹,更何况是张大魔君。“我方才吓着了你,这饼子是赔礼,不用换。你告诉我下山的路,我再给你几张饼。”
小丫头从没遇到这般好事,傻愣愣地呆了一会儿,局促地点头又摇头,“问路……不要钱的……”
张凯枫牵着马走近了几步,见她虽然仍有些紧张,却不再瑟缩躲避了,便伸手将她小小身子抱了起来,“山路难行,你给我指路,我送你回家。”说罢便挑起竹筐,带着怀中的娃儿上了马。
小姑娘局促地窝在张大魔君怀里,脏脏的小手缩着,不敢碰脏了那身一看就十分昂贵的白衣。
张凯枫抱着个小孩儿,也不好让马儿跑太快,只缓步穿梭在林间。
小丫头被抱了一会儿,放松了些,低头蹭蹭他,轻声道:“哥哥……你真好。”
张凯枫头一回被人喊哥哥,也头一回被人发好人卡,顿觉背上一麻,整个人激灵灵一抖。
小姑娘浑然不觉,只是嘴馋怀里的r_ou_饼,抬头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那个漂亮哥哥的脸,又嗅了嗅怀中的扑鼻香味,舌尖舔了舔小嘴。
“想吃便吃,吃完再给你便是。”张凯枫偶尔低头,便看到她如此神色,拍着她的背哄道。
“……吃完,就没有了呢……”小姑娘瘪了瘪嘴,最终还是没忍住,张开了嘴。
咀嚼声迟迟没有传来,张凯枫手掌还搭在小丫头肩上,笑着问道:“吃啊,怎么不吃了?”
手掌控制着小小身躯拉开些许距离,再低头看时,怀里分明是个双目猩红、张着血盆大口、一口獠牙犬牙交错锋锐异常,整张脸都扭曲得不成人形的妖物,哪里还是刚才那个贫弱却楚楚可怜的小丫头。
张凯枫看似搭着她的肩,实则指尖早就按紧了她命脉,方才她露出獠牙欲行不轨,直接一道劲力透体而入,封了她所有气劲。“区区一只邪兔精,也敢拦袭暗算本座,你这百来年的道行,自己不要,不如本座替你收了去!”
那张扭曲到可怖的面上闪过了一丝不敢置信,“不可能!你、你是谁!?你怎么可能看穿我!”
她——它本是蜀山密林中的一只山兔,因素影剑所化的锁妖塔带有的蓬勃仙气而生出灵智修习得道,又因二十多年前的妖魔入侵使得此地魔气横溢,它道行不深,难抑兽x_ing,被魔气侵蚀走火入魔踏入邪道,近些年来占了一片山林,没少诱惑人进入密林送死。吃了几年血r_ou_,魔功更深,已能化出人形,时时以童女形象诱人上当,几乎无往不利。孰料今朝被人一眼拆穿,还落于人手,眼瞧x_ing命不保,怎不由得它惊恐万状。
“呵,”张凯枫冷笑,语气中说不出的嘲讽讥诮:“白衣,红眼,一眼就看出是个兔子精,一身的妖气收都收不住,当别人都没有眼睛吗?”
邪兔精发出阵阵嘶吼,挣扎着要从那铁腕中摆脱出来。
张凯枫手上加劲,掐得那兔子舌尖外吐、眼眸泛白,头顶面上白毛冒起,眼瞧就要维持不住人形。他仍是没手软,“说出的话看似严谨,实则全是破绽。深山老林之中哪来的住户,还征兵,全征你肚子里去了罢!给娘亲采蘑菇,采的一篓子毒蘑菇,你倒是好孝心啊!只是未免太心急,我还想上你老巢瞧瞧呢,还没到门口就等不及要吃人了,山野精怪这般的不讲究,真教本座失望!”
嘭地一声,那兔子再挡不住张大魔君的劲力,一下子变回了原型。那是一只足有半人高的雪白兔子,毛色纯白如雪,原该是生得好看的,只是如今入了魔,顺滑水润的毛发根根竖起,宛如细针一般粗糙扎人,红宝石般的眸子里全是嗜血的疯狂,已被杀孽浸透,再不复原本的纯粹,口中牙齿因魔化食人而变得尖锐锋利,张开口时一股腥臭味扑面而来。整只兔子身上缠绕着有若实质的魔气和妖气,配合着阵阵嘶吼,极是可怖。
这兔子犹自不知悔意,后腿一蹬便要扑上张凯枫面门噬咬。
变回原形时,形态多少有些变化,张凯枫也不知是来不及,还是根本不在意,竟由得它挣脱了。见它扑来,冷笑一声,连武器也不用,只一拳挥去,便直中邪兔精脑门,将之一拳打落马下,连滚了好几下,撞在了老树杆上。拳劲到处,邪兔头骨整个儿粉碎,唯只皮毛r_ou_身尚且完好。
这兔子不愧有百年道行,如此重伤之下,竟仍未断气,只痛得吱吱吼叫,身躯四肢抽搐不已。
“本座本就心绪不佳,你偏送上门来,若逃了也便罢了,却还非要来送死,也怪不得本座了。”兔精眼瞧是不活了,张凯枫慢悠悠驱马上前,看着脚下头壳坍塌、兀自痉挛吐血的巨型兔子,仿佛看戏一般饶有兴致地点评。
他那一拳,不仅打碎了妖兔的头骨,劲力透体而入,还将它筋脉尽数震碎,废去了它百年功力。然而这兔子修行久了,r_ou_体强悍,虽是重伤濒死,一时却还不得咽气,只痛苦得五内如刀搅,一口口鲜血沫子涌出口外,很快将一身白毛尽都染红了。
张凯枫透过帽帘看着它,似是看着什么垃圾一般。直到那兔子咽了气,身躯都僵冷了,他才转过头,“陆大掌门,戏看够了没?”
作者有话要说: 拖延症晚期已弃疗……我本以为能完结的,事实证明我还是太甜了
第8章 8
陆南亭初时跟他还跟得小心翼翼百般遮掩,这时却已是光明正大站在他身后,也不知看了多久。
此时听他发问,也不掩饰,走近几步问道:“小枫,可有伤着没?”
“呵,你是在抬举这兔子,还是在贬损我?”张凯枫出够了气,这时已经恢复正常,不再像方才那样对他爱答不理,而是恢复了从前的针锋相对。
陆南亭松了口气,笑道:“我只是担心你罢了。虽知你定然是无碍的,却总要是担心几分。”他看了一眼死在树下的兔精,那血泊还在缓缓流动,几乎要蜿蜒到张凯枫脚下了。
张凯枫自也瞧见了,让开几步,冷笑,“怎地?觉得我手段毒辣y-in狠,耐不住了?”
“怎么会!”陆南亭赶紧收回目光,仍是温和笑着,“此等妖物,人人得而诛之,你能平此害,我心中只有高兴。”
“呵……”张凯枫这回却没被哄住,反倒好像更生气了,“你莫不是忘了,我也是你口中那种‘人人得而诛之的妖物’,你的斩妖除魔天地间呢?”
这是他与张凯枫之间永远打不开的心结,陆南亭一时毫无办法,只能岔开话题。“小枫,此时天色已晚,夜间赶路十分不便。恰此地空旷,不若先歇一晚,明日再想法子出这密林。”
张凯枫不置可否,却下了马,将其牵到一边树上,寻了处尚算干净的枝丫,倚着树坐下歇息。
陆南亭知晓他这是应了,一时高兴便抬头问道:“我去寻些枯枝来生火,再去打些野味来,你想吃什么?”
张凯枫觉得这人的面皮越来越厚了,现在竟学会了打蛇随棍上,愈发地难以甩脱了。
陆大掌门随口问一句,本也没奢望张凯枫能回应,孰料片刻后,树上懒洋洋传来一句话:“地上那不是现成的野味么,血都放干了。”
陆大掌门看了看那死得不能再死的兔精,想到它是吃得什么才长这么大个儿,顿时打了个寒颤,苦笑道:“罢了,你高兴便好。”
张凯枫看他拎着那大兔子去远处涮洗,地上滴滴答答滴了一路血水,打了个哈欠,竟是有些困意。他昨夜和陆南亭玩了个调虎离山,到底没怎么睡好,今日情绪波动甚大,已有些疲累了。他口中再是怎样冷言冷语,潜意识里对陆南亭还是极为信任,因着有那人在身侧,竟是毫无挂碍地睡了过去。
陆南亭回来时,张凯枫已然睡熟了,他拎着处理好的兔子,架起木架小心翻烤起来。
树下的血泊渐渐干涸,被黑色的沃土吸收殆尽,血腥气也渐渐散了,倒是树下的野花开得正好,香气轻轻弥漫在清风中。
张凯枫这一觉睡得十分不安稳,第一个入他梦里的就是巴蜀的弈剑听雨阁,那个曾教他养他,却又最终放弃他的所在。他所有的眷恋和憎恨,都停留在那片已然面目全非的土地上。
梦中的他尚且年幼,垂髫稚龄,虽是掌门幼徒,奈何卓君武忙于门中事务,一年难得出现几回,行色匆匆交代几句,考核一番后便又急着离去,故大部分时间他都是跟着大师兄陆南亭学剑。梦里的陆南亭眉目青葱,一身玄嚣战袍,手执晴明长剑,是他最熟悉的模样。
一切仿佛回到了数十年前,大荒仍是稳定而和平的,妖魔只存在于遥远的太古铜门之后,所有蠢蠢欲动的黑暗都隐藏在幕后。
和平得几乎要让人心生嘲讽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