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那剑符。
巴蜀山势连绵,奇林怪石险峻非常,然而越是凶险之地,伴生的风水也异常灵秀养人。
蜀山险峰之下,一处山坳间,有活水凝聚成湖,水质清秀干净,湖边野竹丛生,遮住了来去道路。即便是当地的蜀人,多半也不知此处竟还有如此风景。
竹海深处,影影绰绰有几幢竹屋,依山临水而建,屋后有仙鹤梳翎,仿若人间仙境,别有一番清幽风味。
此时的湖边,有一男子身着宝光氤氲的红色软甲,手执长剑与一名太虚弟子对招切磋。那两人彼此甚是相熟,正说笑间,那作弈剑弟子打扮的男子忽地抬头,一剑荡开友人宽大法剑,身形腾起,自空中接住了那柄传讯符。
与他切磋的太虚弟子并未再出招,瞧着他听完了符中音讯,才走近问道:“何事?”
“哦,无事。同门遇到些许麻烦,寻我帮个小忙罢了。我去去便来。”那名弈剑弟子收剑回鞘,拍了拍衣摆上的浮灰,便要御剑离去,忽地又想起什么来,转头对那太虚道人道:“焚琴,一会儿你备些酒菜,午间或许会多个人吃饭。”
那太虚道人——焚琴,闻言点点头,也不去问是谁要来,只应道:“行,你去罢。若没人来,多余的份便都由你吃下。”
名唤葬剑的弈剑弟子本已御剑腾空,闻言险些摔下,“你这是逼我非要办成这事不可啊……”邀请的对象难度这么高,他本是想意思意思便得了的……
焚琴早进屋收拾去了,并不曾理他。
张凯枫才用了一碗r_ou_羹,且不论方才有多生气闹心,这碗羹本身还是十分美味的,待留下字条骂完人后,他心情更好,兴致一来便不告而别了。
许是心情还不错,在剑门关岔路口时,远远瞧见一名弈剑弟子御剑而来,他也没怎么动气,只当瞧不见便也罢了。
孰料他高抬贵手了,那名弈剑弟子却颇不识相,竟是对着他上下打量起来。
张凯枫虽不惧怕麻烦,却也不乐意主动招惹麻烦,是以只要走在路上,一般都会头戴笠帽将面容遮挡。佩剑收于鞘中,身上衣衫也换成寻常衣饰,不再以他标志x_ing的紫白软甲和朱红长剑示人。他虽在大荒之中恶名远扬,却甚少带兵征战,世人多不曾正面瞧见过他,如此一番遮掩,即便旁人瞧他风姿不凡,却也轻易不会将他与那传说之中的幽都魔君对上号来。
而面前那青阳软甲的弈剑弟子,一番打量近乎露骨,已让他心生不快。只是这时他懒怠动手,便驱马走快了几分,不欲与人照面。
可那不知死活的弈剑门人,见他离去,竟转而御剑追上来,重又绕到他面前将他不断打量。
张凯枫自幼心x_ing便甚是高傲要强,鲜有主动退让,这时已然先做了让步,却被人如此逼上门来,当下便恼了。“弈剑听雨阁真是好大的威风,连路都不让人走了不成?以为自己占了蜀中一个山头,便是山大王土皇帝,要拦路剪径了?”
那名弈剑弟子听了,一不曾呵斥他言语间辱及门派,二不曾伏低做小解释,反倒喃喃自语道:“……一言不合便直接骂门派,嗯……这行径对得上。”
张凯枫蹙眉,目光更是不善,手上已然握住了剑柄,“你若再不让,本尊……我也不介意踏着你的尸体过去!”
那弈剑弟子开始掰手指,“三句话不到便喊打喊杀,嗯……又一条对上了。”
张大魔君耐心告罄,长剑铿锵出鞘,正要出招将人解决了,却见那弈剑弟子倏地跃进,二话不说便将他遮面的笠帽摘去。
张凯枫万料不到还有人能顶着他的杀气做下这等胆大包天之事,一时竟也愣了。他印象中,即便是执掌一整个门派的陆南亭,也不敢在他的杀意之下放肆靠近。
他却不知,陆大掌门并不是不敢靠近,只是怕贸然靠近了会使他更生气,到时愈发难哄而已。毕竟,他会不会当真下手,陆掌门比谁都清楚。
事出意外,原本还是通身杀气面目不善的幽都魔君,这时瞠目结舌起来,竟是异常的懵懂天真。只是这神情只维持了须臾,便立时转为了恼怒。
掀了他帽帘的青阳弈剑已将他面目瞧过,见他目光更冷,忙不迭地退开老远,自觉安全了方停下来,试探着道:“眉眼也与记忆中相似……可是枫师弟?”
张凯枫正是恼火,听了这熟悉的称呼,便又想起陆南亭来。一想起陆南亭,他便更生气,面色y-in得几乎要滴水,寒声呵斥道:“谁是你师弟!”
他本意是想与弈剑听雨阁撇清关系,孰料那弈剑弟子仿佛是听不懂一般,“你本就是南字辈里最小的那几个了,我不唤你师弟,难不成还自降年纪唤你一声师兄?那不能,否则我也太亏了。”
张凯枫懒得与他说道,暗红色的长剑华光闪烁,“呵,亏不亏又有何关系,左右……死人是不晓事的。”
葬剑暗暗地念起了八荒地煞诀的心法,只作瞧不见对方眼底的杀意,仍旧不着边际地胡侃,“枫师弟你脾气也太差了,为兄不过是与你说说话,哪就值得你动这么大火。”
张凯枫嗤笑一声,也不去在意对方身上明显流转着的地煞护心心法,“你再唤一声枫师弟,我便切了你的舌头丢去喂狗。”
“那你还得先豢养条狗子,多累啊是不?”葬剑仍旧没个正行,似乎并不在意他的威胁,“你是不喜爱自己的名讳吗?那我便只唤你师弟好了。”
自打这人拦路伊始,张凯枫便知这是个没脸没皮的——弈剑弟子,若不是执着于斩妖除魔,便是一心拈花惹Cao,而后者明显比前者多得多——这时倒也没意外他的胡搅蛮缠,只微微扬了扬下颚,“陆南亭让你来的?他倒真是个好掌门,自己躲在后头,让你来送死。”
葬剑面色不动,只装傻,“陆南亭?这名字怎么这么耳熟?谁?干什么的?”
张凯枫原是恼怒,这时被他气笑了,竟有了心思跟他扯皮几句,“不是陆南亭,难不成还是瞬漆派你来的?”
他生得极其俊美,这一笑起来,冰冷的容颜舒展,眉眼间竟是极致风姿。一身杀气不减分毫,反衬得这刀锋剑芒间喷薄而出的美愈发令人心神激荡,宛如血河白骨中开出的艳丽花朵,虽知定是极险恶之物,却依旧夺人耳目。
葬剑虽是心有所属,乍然见到这等笑颜,竟也瞠目结舌,数息后方尴尬地轻咳一声,将目光从魔君面上挪开。
听到对方提及从前的二师兄,如今蜀山剑阁中的掌权人瞬漆,葬剑面上闪过一丝凝重,只是尽力压制住了不表现出来,随口转移了话题,“咳咳,或许……也有可能是依晴或是仲贤呢?弈剑门人这许多,师弟你眼里心里不能只有陆南亭一个啊。”
“方才还说不认得陆南亭,这会儿倒又知道依晴仲贤了,嗯?”张凯枫看他的目光更像是在看一个死人了。毕竟一个人知道得太多,总是活不长的。
“依晴如今在潇湘酒楼,仲贤在九黎皇城,亦愁和偌瑶不知所踪,玑风在红石峡前线。”这些人,且不论关系如何,在二十多年前,都是他同出一师的师兄师姐。“还有个卓君武,你知道他在哪儿吗?你不知道,这整个大荒都没人知道。他在北溟南的永夜城里,陪着九幽之主怀光侯,玩过家家的游戏。”
“这么多年……我以为我都不记得他们是谁了。”张凯枫一个一个地数过来,语气无悲无喜,似是在念着全然不相干的人,念完后他低头去看已然全神戒备着的青阳弈剑,面上笑意不减,反而更深了几分,“我得感谢你,让我想起了这么多、这么多,本该被忘掉的人。”
他手指抚过剑刃,如月辉般清冷的银白发丝无风自动,衣袍猎猎作响,“放心吧……我动手,从来很快的……”
葬剑鬓边有冷汗划过。
张凯枫的脾气不太好,遇到弈剑弟子时,本就不好的脾气会更差很多倍。这样的说法他早已听闻,也已做好了十足准备,然而却没有料到,所谓的脾气不好,竟是这么个不好法的。
简直就是不用惹就能炸开啊,陆大师兄交付过来的都是什么任务啊!从前便听说过陆师兄专业坑师弟的美名,当时还不怎么信,而现在……
葬剑暗暗决定了,若此番有命回去,定要将陆师兄这美名传遍门派上下!
这在这危险时分,电光石火间,葬剑忽地福至心灵,在张大魔君出手的前一瞬开口道:“且慢!时近中午,师弟与其饿着肚子动武,不若先来我家用了午膳再行说道。”
第5章 5
这在这危险时分,电光石火间,葬剑忽地福至心灵,在张大魔君出手的前一瞬开口道:“且慢!时近中午,师弟与其饿着肚子动武,不若先来我家用了午膳再行说道。”
张凯枫从未见过如此清奇的脑回路,一身杀气都被这话卸了个干净,只尽力维持着似笑非笑的神色,“用的什么饭?断头饭么?你的还是我的?”
“谁的都不是,行吗?”葬剑松口气,小心瞄了一眼张大魔君的脸色,在他未变脸前小声补充了一句,“我听说断头饭都是好吃好喝供着的,咱就一点粗茶淡饭,够不上送人上路的档次啊……”
张凯枫这会儿算是明白了,眼前这人多半是有病,而且病得不轻。
但不得不说,他这一番没脸没皮的胡搅蛮缠,倒也还算是有趣,至少比起那些个甫一见面便要除魔卫道的人来有趣得多了,除了偶尔的言辞不当外,倒也不招人烦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