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譬如美玉乍裂,惹人心碎。
边上的两个小厮忙帮他拭汗架枕,收了帕子,又为厉公子斟茶递水,搬椅端几,麻利地张罗好,悄然站到一旁。
郑锦看着楞怔怔的外甥,轻笑连喘地挥挥手,让他走近些,低喘道:“阿弦,不认得二舅了么?你长大了些,二舅怕是抱你不动了。”
厉弦的眼泪终于决堤,连鼻涕都挂了下来,呜咽着随手一抹,乱七八糟糊了一脸,他也顾不得那些,猛地扑了上去,却不敢重压,只轻轻地趴在二舅盖的锦被上,嚎啕大哭:“二舅,我好想你!我好想你!”
郑锦讶异地睁大美目,有些哭笑不得,忙抚着外甥头顶的软发,柔声安慰:“阿丑,哭甚?二舅无事,且死不了,莫怕,莫怕,小牛犊子要乖啊!”
厉弦生在丑年,母亲给他起的小名是阿丑,郑锦在他小时逗弄外甥顽时,便常常喊他“小牛犊子”,此时听来又是伤感,又是亲切。
二舅不安慰还好,这一安慰,厉弦泪如泉涌,无论如何也止不住,闷头把自己埋在二舅能硌到骨头的怀里,痛哭淋漓。哭前生的悔不当初,哭阿舅们凋零离世,哭自己的愤懑屈辱,也哭这重生一世的惶惶无依、辗转难眠……
在阿舅瘦弱的怀抱里,他终于找到了一个能宣泄的出口。
此时的阿舅虽然瘦弱,但却生机勃勃,笑得风淡云清,再不是前世自己最后见到他的那段时日,面色枯槁,瘦得几乎不像个人,眼中死寂,唯余一点余烬燃着幽幽复仇之火,心心念念救他出苦海。
然而,阿舅熬干了心血,仍是挣不过命,功亏一篑,绝望而终……
如今的阿舅摸着自己的脑袋笑得无奈,虽是弱不胜衣,却眼蕴风流,心x_ing潇洒,带着郑氏的大宗生意杀入江南,谈笑间压得一众豪商憋屈不已,活得恣意又快活。
从没有哪一刻,厉弦如此时一般,感恩老天,让他重回了还来得及挽救一切的时候。
郑锦心中也暖暖的,这傻孩子有些年没见了,竟是仍记挂着他。
阿弦出生时他才八岁大,他身子虽弱倒也还过得去,吃力地抱着那个圆滚滚的大胖小子,当真欢喜得不得了,那时阿姐还在世,笑得温柔却抹不去眼中淡淡的忧。
为了给阿姐解忧,他那时一年倒有三个月住在京里,陪伴阿姐和胖胖的小阿丑,及至这小娃娃慢慢长大,他的身体也越发破败,不能经受京都的寒燥,这才依依不舍地去了江南休养。
后来,他身体越来越虚,只能两三年才随着大哥去一次京城,探望阿姐与外甥。
再后来,阿姐郁郁而终,他伤心忧愤之余,又担心那哭起来茫然无依,又不得厉相喜爱的小外甥,只是那时,他的身体除了勉强能撑过一年一次返家祭祖,再经不得长途跋涉,唯有让大哥多看着点,多替他顾着些……
算起来,足有四年没有见到阿弦了,然而,血浓于水,即便远隔千山万水,他们之间的亲情也未淡上一分。
郑锦轻轻地摸着阿丑的顶发,感觉得到这孩子哭得绝望又放纵,似是放下千斤重担,找到了新的希望,虽然有些奇怪,但这总不是什么坏事。若是阿丑在那府里受了什么委屈,他这二舅再不济,也必要帮孩子讨回个说法来。
第43章 秘术
【……这, 这, 这是要发啊!阿弦, 别瞎淌猫尿了,快打开弹幕看上人们的打赏啊啊啊!】钟恪简直要心肌梗塞了,他知道郑锦这种气质取胜的原生态美人很受观众们欢迎,但不知道会这么受欢迎!
厉弦正哭得天崩地裂,被钟大仙这么一吓, 顿时“嗝”地一声,噎住了。为了不妨碍探视二舅, 他从进郑宅起, 就将直播视屏最小化, 此时被钟恪一提醒,忙悄悄打开眼幕上的视屏——
就这么一会儿功夫,指定用于给二舅治疗的打赏已经突破了二千星币, 简直吓, 吓,吓死人了!要知道,星币的币值昂贵, 与积分的比例可不是1:1,而是1:10, 也就是1个星币, 足以发布10赏分的任务。
他开通这个见鬼的直播这许久,才堪堪攒了三千积分,想为二舅医治, 谁知这帮脑袋似乎不太清醒的上人们,也不知发什么疯,一见二舅就洒了相当于2万赏分的钱下来,早知如此,钟大仙一种下那棵宝树,他就该马不停蹄地跑来扬州了。
[天呢!气质美人啊!我总算知道什么叫美人如玉,倾城一笑了,给给给,星币都拿走,赶紧医好我家小锦啊!]
[纯天然的就是不一样,你看锦美人的眉虽然不是最挺秀,嘴也有些大,眼睛比例也不是最佳,可他看上去比那些黄金比例的基因塑造美人,真的是美太多,绝胜风姿啊!]
[锦美人什么病来着?好像是先天体弱?这个基因不能直接调整,是要吃药吗?]
[基因微调,刺激人体自带的免疫力,对人体的负作用和损伤几乎为零,温和不刺激,非常适合如水的美人。]
[恪主播,有锦美人定制抱偶吗?给我来一打!!!]
[啊,啊!好心痛,锦美人把我的小心肝都快咳碎了,快点给美人医啊!钱不是问题!]
……
“阿弦,阿弦?你……怎地了?”
看着那些潮涌般翻滚的弹幕,雨点般洒落的星币,厉弦抽抽着嘴角,强忍着被上人们夸张言语恶心到的j-i皮疙瘩,心头狂喜,勉强抿着嘴,对二舅扯出个不那么扭曲的笑容。
“无事无事!”当看到1万零5000赏分的“救治郑锦”任务被挂到宝树上时,厉弦的嘴再也合不拢,拿舅舅的被子蹭掉一脸眼泪鼻涕,猛地抬起头来,眼睛锃亮,舔了舔唇,他俯到阿舅耳边悄声道:“阿舅,我得了高人秘法,能医百病!此次来,就是为了治你先天体弱之症。”
郑锦的笑容忽然地淡了起来,他轻轻推开外甥凑到跟前的大脑袋,捧着那张与自己有七八分相像的鹅蛋脸,无奈地问:“你这是哪来的高人秘法?阿舅这身体,嗯,你不知道,打我一出世,你外祖和大舅这二十几年来找遍了大燕的神医名士,连陈国的訾神医都曾有幸请了过来,为我看诊。诸位名医得出的诊断都是一致,无非先天体弱,慢慢调理,清养为上。
阿丑,你的这位‘高人’是如何对你说的?又要你拿什么来交换?”
阿丑这孩子说不上良善,但胜在心地纯净,一根肠子通到底,不会作伪,对着至亲至爱之人,更是全心全意倾心相待,怕不是有些人就以为他好骗。真当他郑家是摆设么?!
郑锦笑容一冷,在豪门世家之中,良善不过是为人鱼r_ou_,便是郑阀之中,若不是他兄弟两人手段强硬,那些觊觎膏腴,等着扑上来分食血r_ou_的更不知凡几。
阿丑这等纨绔子弟,日常相交之人也不过那些,若不是厉相府中有人要兴风作浪,借郑家之筏来谋算他,那许是厉相的对头借阿丑之手,设下了什么陷阱,也或许就是个图谋阿丑钱财的神棍骗子……
转息之间,郑锦的脑海里闪过无数念头,但看着外甥亮晶晶,满是喜悦的眼睛,一时又说不出口,唯有无奈一叹。
“哈哈哈!这个高人么,实在是非常非常高,要是他都信不过,这世上也再无高人了。”厉弦想起那位坑钱的高人,算来救阿舅的任务又被他坑掉了5000分的什么“抽成”,只想呵呵钟大仙一脸!这位高人坑归坑,但是说起秘方法术,有上人们的支撑,那是一等一的世外仙法,应验如神。
眼见阿舅笑容苦涩,厉弦知晓,这种听起来就像江湖骗子的说法,实是瞒不过他,也难以取信,便有些心焦。上人们的事情还是暂不透露,别看上人们似是万分推崇喜爱阿舅,万一泄漏秘密,触了他们的忌讳,别说救人,只怕舅甥俩都让钟大仙电个外焦里嫩。
既不能明言,就最好来个实证,自家那个夯货,被他传自上人们的秘法救治,如今不就是最好的例证?
厉弦一拍脑袋,想起最佳的人证,喜滋滋地转头一望,咦?人呢?
整日贴身相随的家伙,居然没有跟在身边,厉大公子无端地有些不太舒服,忙让小厮去叫人进来。
他一边精神振奋、手舞足蹈地向阿舅吹嘘他如今的种种神异之术,近日的丰功伟绩,又说起仲二那夯货的来历,以及当日买来之时那腿如何如何惨状,在他妙手仁心的医术秘方之下,竟而不满一月就行走如飞,继而能勇战蛮敌!
郑锦听外甥吹得越来越离谱,又对所谓“高人”深信不疑,微微笑着也不多问,只待他口中的阿奴来了,一验便知。
仲家……
郑锦秀眉微颦,他的心思并不在那无稽的“秘术”之上,反而注意到那位被傻外甥称为“阿奴”的仲家子。
仲家驻守天水,卫国北门,与西北边塞休戚相关,这几十年来西北的百姓们都受了仲大将军的余泽,皇帝对仲家的处置失于严苛,无凭无据之下决断又过躁急,如今阿弦收了这些人在身边,福祸难知,也只有多看着些。
厉弦招手让阿舅的小厮将人唤进来,不知怎地,他心头有些微得意,跃跃欲试地想向阿舅展示展示这新收的手下。
“舅老爷。”仲二很快进来见了礼,他恭恭敬敬地站在厉大公子身后,胸膛却不由自主地挺了挺,更显得英气勃勃,昂扬俊朗。
按说奴仆之姿理应“站立微躬,坐不满椅,行动如风”,这才能让主子们看到自己恭顺忠心,精干任事,但不知为何,他却不愿在阿弦的舅舅面前,作那等奴颜婢膝之态,即便,他如今就是一个钦定的官奴,如无意外,世代不得翻身。
厉弦倒对仲二那点小心思不以为意,见他站定,便喜滋滋地冲上前,一把薅起他的裤管,将长长的伤痕展示在阿舅眼前。他抱起仲二的毛腿,指着那处嚷嚷:“阿舅,你瞧瞧,这就是你外甥的手艺!当初断得嘎嘣脆,肿得似条象腿,我妙手神术一施,连泡药带按摩,一月不到,他就能下床,如今不过两月,他早就恢复如实,还干掉了六个蛮子,你如何能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