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子峰笑嘻嘻地转过头,却看到秦明手挡在脸前。泪水顺着手臂落下,打s-hi了膝盖上摊开的课本。
樊子峰勾着脑袋,看到书上是解剖学的内容。这有什么可催泪的,他诧异。再看看台上意气风发的教授,他正在讲美国西部的一起枪杀案。这些事都和他旁边的同学没有联系,实在不明白他为什么哭得那么痛。樊子峰无奈地耸耸肩,从口袋里拿出一包纸,拍拍秦明的肩膀。
秦明抬头,瞥了一眼樊子峰,又看看他手里的那包纸巾。有点嫌弃的接过来,朝他点了点头。
“哎,我说这位同学,”樊子峰深觉好心被当成驴肝肺,气不打一处来,“我好心好意借给你纸巾擦眼泪,你连个谢字也不说。”
“谢谢。”秦明似乎是忘了,被樊子峰这样一提醒,淡淡地道了声谢。
哽咽的声音让人听着心生同情,樊子峰也不好再发脾气。只能胳膊肘碰碰秦明的手臂,不经意地问他:“你是不是有点洁癖,不喜欢用别人的东西。”
樊子峰伸手指了指秦明捏着的那包纸巾。
秦明没想到樊子峰一个问题接着一个问题,他手背抹掉眼角挂着的泪。打开那包纸巾,抽了一张之后,又还给樊子峰。
“图案太幼稚,不像个成年人用的。”
樊子峰看看纸巾上印着的蓝胖子,被秦明的一句话给气乐了。
“这是我留着哄女孩子用的好不好?谁知道你会哭得这么痛啊。”他说完皮笑r_ou_不笑,眨巴着眼睛等着看秦明的反应。
然而,那天直到散场,秦明也没再跟樊子峰说过一句话。他走得匆忙,把解剖学的书忘在了座位上。
再见到秦明时,樊子峰已经是法医学的一名转系生了。
他把解剖学的书交还到秦明手上,冲他笑笑:“秦明,以后我们就是同学了。我拉下不少课程,你可要帮帮我呀。”
当时烈日炎炎,秦明额头上冒着汗,看着手里的书紧皱着眉头。
他抿着唇,嗓子疼得冒烟。最后,眼前一黑,倒在了樊子峰的面前。
再睁开眼时,秦明已经躺在了医务室。
樊子峰那天才知道,秦明第二x_ing征是omega。他戴着口罩隔着omega专用休息室的玻璃向秦明招手,躺着的人完全无视他,翻了个身拿后背对着樊子峰。
说来也奇怪,樊子峰都佩服自己的忍耐力。和秦明这个怪咖,竟然同窗四年。
加上寒暑假到各分局的实习,他和秦明共事的时间占据了大学全部的时光。
这种相处模式,往往会带来微妙的心理变化。樊子峰为此找过无数个借口来掩饰,最后却只能拿日久生情来说服自己。
一旦发现自己喜欢上了朝昔相处的同伴,樊子峰并没有太多的犹豫。反而比以往更热情地接近秦明,试图打开这个人冷漠的心扉。
可是秦明对此毫无察觉,依旧是冷漠地应对周遭的人和事,这里面也包括樊子峰的所有事。
后来,樊子峰想了想。大学里唯一让他觉得离秦明最近的一次,也是他和秦明有交集的最后一次。这是他的幸运,也是秦明的不幸。
当初秦明那本泛黄的解剖书上,写着“秦颂”这个名字。樊子峰问过秦明,但是他避而不答。
那天偶然在饭桌上,樊子峰提起这个名字。他那位常年板着脸,把药当饭吃的父亲终于有了情绪上的变化。
那天下着大雨,好多学生都借口没来上课。樊子峰起了个大早,来到教室后正好看到坐在角落里的秦明。他双手抱臂,看起来有些冷,低着头表情说不出的y-in暗。
“秦明,你父亲是不是叫秦颂?”樊子峰手放在秦明的肩膀上,轻轻按下去。
身旁的人听到这句话,身体猛地了一下,转过头拧眉看着他。
“为什么问我这个?”
“你就说是不是吧?”
“和你无关。”秦明说完不再看樊子峰,把头埋在臂穹里,趴在课桌上。
“怎么没有关系?我父亲和你父亲是故交。”樊子峰笑着,硬是把人拽起来。他抓着秦明的手臂很烫,于是用手碰了碰他的额头,“你是不是发烧了?”
秦明打开樊子峰的手,问他:“你刚才说什么?”
“秦颂和我父亲是故交,所以我们这是亲上加亲啊。”樊子峰故意打趣道,玩味地看着秦明。
可是面前的人,没有给他期待中的反应。秦明站起来,推开樊子峰,跑着出了教室。
看着他跑走时瞪着自己的表情,樊子峰想也没想就追了出去。
“秦明!”他抓着秦明的胳膊,大口喘着气,“我说错什么了吗?”
“没有,放开我。”秦明冷漠的声音又响起来,只是他并没有再看着樊子峰的眼睛。
“我不放,你今天必须把话说清楚。”樊子峰手上的力度加重,他觉得身体某处的热度也在上升。有股冲动在催促着自己行动起来,许多年的不满堆积在心头。
他朝秦明吼道:“秦明,你从没把我当朋友吧。你有什么了不起的,就这么看不起我!我父亲和秦颂一样是法医,一样是——”
“你闭嘴!”秦明用力甩开樊子峰的手,瞪人的眼睛带着愤怒的情绪,“别在我面前提起秦颂这个名字,一切和他有关的事,我都不想知道。”
说完,他转身下楼,脚步很快,但也极其不稳。等樊子峰听到尖叫声赶到楼下时,秦明已经摔了下去。
后来,omega人权中心接走了秦明。
樊子峰几经辗转打听,知道了有关秦明更多的事。
他的父亲秦颂因渎职自杀,母亲也和自己的母亲一样抑郁而亡。
再后来,过了许多年。樊子峰调到省厅重案组后,才从陈林那里知道了自己的父亲樊简做过的那些事。
难怪秦明那么讨厌他,处处远离他,樊子峰想。
原来,不是因为他是樊子峰,而是因为他是樊简的儿子。
“樊子峰?你来这里做什么?”秦明诧异地看着面前的人。
听到熟悉的声音,樊子峰收起尘封多年的回忆,心里一片释然。他扯了下嘴角,露出一丝笑容:“这是我家,我为什么不能来?”
他放下钥匙,走过去倒了一杯水。仰头一饮而尽,重重地把水杯放在桌上。
“你是来找他算账的吗?”樊子峰拇指朝后扬了扬,指着樊简的方向。
他转身走到樊简身后,把他抓紧转轴的两只手拿起来放在大腿上。然后推着他,来到秦明面前。
樊子峰踩下刹车,把轮椅固定在原地。他用力拍着樊简的肩膀,吓得坐着的人身体剧烈的抖动起来。
“他跟你谢罪了吗,嗯?”樊子峰看着秦明,语气平淡好像是在闲聊,捏在樊简肩膀上的力度却丝毫未减。
“樊子峰,他是你父亲。”
“从我知道他做的那些丑恶的事开始,他就不是我父亲了。”樊子峰弯下腰,满是仇恨的目光看着樊简,“秦明,你不知道。他就是个窝囊废,自己做错了事不敢认。知道你父亲死后,又装作忏悔的样子。一个四十岁多的中年人,非说自己得了精神分裂,躲到这里来。对我和妈不管不问,妈走的那一天,想见他一眼。他这个废人,却说自己没脸见任何人。我妈就睁着眼看着门口的方向,盼着他能来,咽下最后一口气。”
秦明听樊子峰说完,脑海里浮现出自己母亲的身影。她当初也是这样,躲进y-in暗的房间,眼睛却朝着门口的方向,盼着父亲能回来。
那些日子里,秦明就每天就蹲在房间门口。他看着母亲,母亲望着门外。
两人的视线从来没有交点。
直到叶青被人权协会抬着担架送走,秦明也就再也没见到过母亲那双美丽的眼睛。
想到这里,秦明心口闷得难受。他看到樊简被樊子峰捏着肩膀,露出痛苦的表情。秦明走过去,拿开樊子峰的手。
“他心脏不好,你应该知道过度紧张会导致的后果。”
说罢,秦明收回手,不想再管樊子峰的家务事,离开了房间。
“小樊。”
“你别跟我说话。”樊简要拉樊子峰的手,被他甩开。
“我什么都跟他说了,把我所有犯过的错,都对秦明说了。”
“所以呢?”樊子峰冷笑地看着父亲,“你心里好受了,觉得解脱了,那我妈呢!她活活等到死,也没有等来你这个罪人。”
樊子峰拿上钥匙,准备下楼时被樊简一把抓住。他抓着自己的衣服,抬头看着这么些年从来没有正眼瞧过的儿子。
“小樊,我并没有觉得解脱。我对不起你们,但是我求你——哪怕是想想你母亲,她若是知道你做的那些事,也不会开心的。小樊你千万不要像我,做那种后悔一生的事情!”
樊子峰低头看着樊简那张苍老的脸,他的眼底透着悔恨与绝望。而这些情绪背后的往事,樊子峰再也不想回忆。
“以后不要拿我母亲来求我,你不配。”
他恢复往常的表情,嘴角淡淡挂着笑容。拉开父亲的手,锁上门,走下了楼。
秦明就站在不远处,面朝自己的车,翻腕叉着腰。
樊子峰走近后,看到白色汽车上,主要区域都被利器划得乱七八糟。
“你这是得罪谁了?”
“你怎么下楼了,不管他了吗?”秦明看到走来的人,随口问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