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无暇轻轻点头。
九月二十八,立冬。
竹楼门前的那棵老树,叶子已是掉了一半。
树下摆着一个棋盘,花无暇和原随云面对面坐着。
原随云道:“炮二平五。”
花无暇道:“马八进七。”
原随云道:“马二进三。”
花无暇道:“象三进五。”
闲暇时候下下象棋,也算是怡情养x_ing,独善其身。
也有人说,象棋如人生。看一个人怎样下棋,就可以看出一个人的品x_ing。或是谨慎多思,或是剑走偏锋,或是运筹帷幄,或是狡诈设伏。
原随云来找花无暇下棋,未尝没有试探他x_ing格的意思。
可他却是想错了。
他没有想到的是,花无暇的象棋下得如此之烂,短短不到一个时辰,他就已经赢了三局。
秀野桥上
其实花无暇的象棋水平也不是很烂。
在现代,花无暇像每一个孩子一样,最主要的任务就是学习,每天过着家到学校两点一线的生活,象棋最多只能算业余爱好。
花无暇在猎人世界时,并没有见到过象棋,在幽游世界时,只是稍稍钻研了一下象棋而已,毕竟那是人类的游戏,而他那时是一只妖怪。
他的水准就和现代的每一个18岁男孩一样,或者还在平均水平之上。
可是这样的水准去和原随云下棋,无疑是在和楚留香比风流,和胡铁花比喝酒。
江湖中人人都知道原随云少庄主从小是个“神童”,长成后更是文武双全,才高八斗,而且温文尔雅,品x_ing敦厚。
所以花无暇完全不觉得输了有什么不对的。
原随云已赢了第四局。
赢棋本是一件高兴的事情,可若是赢了一下相差甚远的人,就像是大人欺负小孩子,没什么值得高兴的了。
原随云道:“大隐隐于市,花兄日日在这百花楼里,与花为伴,倒是风雅之极。”
花无暇道:“其实原兄也可以的。”
原随云却是一叹:“无争山庄家大业大,在下怕是没有这个机会的了。”
他又笑道:“花兄可知近日江湖上发生了一件奇事?”
花无暇道:“可是楚香帅胜了神水宫主人?”
原随云道:“此事虽然算是大事,却也不能称奇。水母y-in姬虽然享誉江湖多年,但香帅智计过人,也没有人知道他的武功极限在哪里。”
花无暇笑道:“不错,就因他智计过人,是以他根本就不需要展露全部的武功。”
原随云也笑道:“而水母y-in姬,到底也是个女人。”
花无暇一直觉得,古龙是个女权主义者。在古龙的世界里,一个小瞧了女人的男人,迟早是要受到教训的。
蝙蝠传奇里,原随云明明已经是立于不败之地,可是却被金灵芝破坏了整个计划,最后还被强迫殉情了。
这可以说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却更可以说是书写命运的人的偏袒。
何况,y-in姬绝对是个特例。一个喜欢女人的女人?脸长得比男人还男人的女人?花无暇记得,水母y-in姬一开始就是把雄娘子当成了女人,后来才会爱上他的。
花无暇道:“如此,不知原兄说的是何奇事?”
原随云道:“借尸还魂。”
此次出行的只有原随云和花无暇两人。
丁枫现在还不能现于人前。毕竟去过海上销金窟的人都知道丁枫是代表着蝙蝠公子,所以哪怕是在无争山庄,想必丁枫也不能以真实身份出现。
他们是乘着马车的。
从外观上看,这马车很是普通,然而内里,却是别有乾坤。
车厢里有两张软榻,柔软得你一下子就想陷在里面,虽然不大,却也足够一个少年伸展身子,还有几张锦垫,一张红木的桌子,桌上竟还有一瓶花。
软榻下面藏了很多美酒还有美食,整套的茶具、酒具、甚至还有整套的文房四宝。
东西很多,摆放的人显是经过了一番苦心,所有的东西都在它最应该在的地方,茶壶旁边必然有茶叶,美酒旁边必然有解酒的水果。最难得的是,这些东西的重量也分布的极均匀,左边和右边的东西没有重复的,若是称一称,却会发现它们的重量相差无几。而这摆放东西的人显然很得主人的心意,到了下车的时候,两边的重量消耗竟也是相近得很。
马车驶的很稳,桌上花瓶里的水已有八分满,却是一点都没有洒出来。
花无暇看着原随云端茶倒水那行云流水一般的动作,心里默默地感慨了一句世家大族。
“掷杯山庄”在松江府城外,距离名闻天下的秀野桥还不到三里,而原随云和花无暇就在秀野桥下了马车。
太阳依然高挂,寒意却有些重了。
桥下有几个人正在钓鱼,桥上也有三五行人走过,见着两个笑如春风一般的公子,不免要多看几眼。
原随云微笑道:“秀野桥由青石搭建而成,横跨沈泾塘,东西走向,古朴浑厚,苔萦藤攀,巍峨耸然。只有此桥下所产的鲈鱼才是四腮的,r_ou_质白嫩清香,就是用最普通的方法烹调它,也比得上一个酒楼的大厨精心调配。”
花无暇道:“现在正是季节,不知在下能否有幸尝尝原兄的手艺?”
常言道:“君子远庖厨。”原随云是个世家子弟,而且还是可称武林第一世家“无争山庄”的少庄主,起居饮食自然都有人争着伺候,如何会自己下厨呢?
更何况,他还是个瞎子。
原随云却仍是微笑道:“花兄本非凡俗,与在下相交,随云又怎会吝惜一条鲈鱼?幸而随云平日挑剔,出门在外都是自己动手,厨艺也勉强尚可。”
花无暇突然停下脚步,细细地打量原随云。
有些事情要经历过才知道。有时候人在听到别人的事迹时总以为自己在那等情境下也能做到,实际上远不只此。一个瞎子的世界是那么的黑暗,这世界所有明亮的色彩都将你拒之门外,看不到至亲朋友的样子,甚至连生活都会不能自理,在自己家走路也会摔倒……
而原随云呢?
倒茶永远是八分满,能凭着手指辨别字画,数着每一个步子走路,听声辩位来判断陌生的环境,温柔亲切的得体笑容,永远优雅的世家礼仪,一直都表现出的周到耐心……
他不但不像个瞎子,甚至比天下很多有眼睛的人都好得太多。
虽然花满楼也做到了这些,但是花无暇总觉得花满楼已有些脱离了“人”的范畴,而是个“圣父”了。
这倒是没有贬低的意思。
花无暇自认是绝对做不到花满楼那样的,而他虽然看上去不显,也是一个两世都是黑暗人士的人。所以他也绝不会爱上花满楼,因为花满楼已经像是一个“神”,一个过客,慈悲、怜悯、温柔……简直具备了一个神的所有素质,若不是有一个陆小凤老是去麻烦他,若不是还有江南花家那一大家子,只怕他就要在百花楼里笑着看这个世界一生。
花无暇觉得自己似乎有些明白为何会爱上原随云了。
他低低笑道:“原随云,你真是个了不起的人。”
掷杯山庄
“”的主人左二爷平生有三件最得意的事情,而在这三件事情中,若要他再挑出一件最最得意的,必然是他的爱女左明珠。
现在左明珠病了,病的很重,她躺在床上,不吃不喝近一个月,连号称“一指判生死”的神医名侠简斋先生也无能为力,终是死了。
然而,在当天晚上,这位左明珠姑娘又复活了,并且口口声声称自己是左二爷对头的亲家的女儿施茵,偏偏她所说的环境所用的武功与施茵一般无二,而左明珠却是一月内就要嫁入丁家。
左轻侯为此简直是cao碎了心,所以即使见到原随云这位平时他根本巴结不上的对象的时候,他的脸上依然有哀戚之色。
左轻侯道:“原公子能携友来此,实是蓬荜生辉,只是我那不争气的女儿近日病重,不能得见了。”
借尸还魂这等事,自是不能流传。左二爷只说爱女病重,却不知原随云是从何处得知了这蹊跷,只怕是用了“蝙蝠公子”的势力吧。
原随云道:“二爷客气了,分明是在下叨扰。”
花无暇道:“原兄与在下本是来这松江府尝尝这名闻天下的四腮鲈鱼,只是在下虽不在江湖,也听过左二爷‘轻侯’的雅号,是以冒昧前来拜会。”
原随云道:“来这松江府,自是要来掷杯山庄拜访的,却是在下唐突了。”
这二个都是年少风流的人物,品貌又佳,这样一番不显山不露水的恭维话说下来,左轻侯也有了些笑意。
宾客坐上闲谈,左轻侯聊着聊着又提到了他的女儿,花无暇道:“二爷拳拳爱女之心,定会保佑令媛度过此劫。”
左轻侯却只是一叹。
花无暇道:“却不知令媛究竟染上何等病痛?在下曾跟随一位名师,自认对医毒之道有些见解,若是二爷信得过在下,不妨让在下诊断。”
左轻侯道:“这……”
自己人知自家事。左明珠现在这种情况,根本不能用“病痛”来形容了,何况有“一指判生死”张简斋在,哪还用得着其他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