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亦无暇
楚留香第一次见到花无暇,是在半天风的客栈里。
为了和一点红去见幕后主使者,他和姬冰雁易容成一个驼子和一个麻子,被一点红当做俘虏一样提在手里。
沙漠里的客栈,而且还是匪类开的,自然不会是什么高雅的地方。
不大不小的一间屋里,摆着四、五张木桌子,十几二十张长条板凳。里面的大汉个个虎背熊腰,举止粗俗,待人也不友好。
一点红刚刚杀了一个人,虽然他杀人只见一点红艳,但是那掌柜的又把一个汉子的手砍了下来,室内还是有血腥味。
花无暇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
青衫广袖,领口、袖口和下摆都绣上了同色的花纹,腰间别着一块温润的玉佩。
这衣裳看着没什么大不了,似楚留香这等行家却知道它万金难求,只因那些同色的花纹对刺绣的人有极高的要求,不仅要有一双登峰造极的巧手,更要有一双洞察细微的好眼。那些有了这个手艺的裁缝,年纪都已经大了,不会再有一双这样的眼睛:而有这双眼睛的,往往还没有这个手艺。
而那块玉佩的来历也是不凡,乃是上好的整块羊脂玉打磨而成,玉佩上缠绕着整条龙的身子,这样的微雕极为不易,那龙也是雕刻地十分精细,一鳞一爪,于细微处可见它的价值。
外面是风沙漫天,可是这青衫少年却仿佛是从一个繁花似锦的地方走来,他非但全身一尘不染,而且眉目温文,婉婉带笑,一举手一抬足,就像是江南缠绵的春雨。
他的声音也是十足的温润,一揖道:“阁下可是一点红?”
一点红道:“正是。”
青衫少年道:“在下花无暇。”
此言落下,客栈里刚才还在发狠的大汉们一个个像是私塾里见了教书先生的学生,全都乖乖巧巧地缩着坐好,就连掌柜的也是赶紧收好那双断手,然后立刻去拿了抹布来擦地上的血。掌柜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小二一眼,那小二立刻慌慌张张地跑上来把尸体拖了下去。小二的身材比那死了的大汉小了不知道多少号,但这时许是被什么人什么事激发了潜力,竟是一下子就把那尸体拖动了。
楚留香和姬冰雁对视一眼,看来这文文弱弱的少年,倒是个厉害角色。
花无暇淡淡扫了一眼客栈,笑得愈加温柔若水,连声音都是轻轻地惊不起一点尘埃,屋里的大汉却抖得更加的厉害:“半天风,把你的箭都撤下去。”
原来那个看起来只是个普通老人的掌柜,才是沙漠有名的匪类半天风!
可是现在他却赔笑着,看起来没有一点凶悍的杀气:“是,是,其实我刚才只是为了自保,我……”
花无暇却没有理他,复对着一点红笑道:“红兄可是在这里等人?”
一点红道:“叫我的名字。”
花无暇却径自道:“红兄约的人有要紧事不能来了,他们叫我来接你。”
他含笑看着一点红牵着的驼子和麻子,却没有对此提出任何疑问,只是道:“请。”
这样的态度,愈加让楚留香生疑。龟兹国的叛臣和那吴菊轩既说要在这沙漠客栈中等一点红,为何忽又改变了主意?观这少年的神态气质,都不是普通人能够驱使的,难道他竟是那石观音的手下?难道石观音已经和龟兹叛臣勾结在了一起?但是石观音门下全部都是女弟子,看这少年眉清目秀,莫非是她的禁脔?
他们一走到门口,却又呆住了。
门外竟停泊着一艘船。
这艘沙漠行舟,看起来竟是华丽奇诡,比过了楚留香见过的所有画舫轻艇,而它的动力居然是一群鹰,这等构思也无人能出其右。
花无暇感叹道:“这世上无数惊采绝艳的男人都拜倒在了娘娘的裙下,为她鞠躬尽瘁,虽死无憾。所以才会有这样的船,实在是集人类的智慧之大成。”
他这句话,就是已经点明了他是石观音的人了。一点红不动声色,却是偷偷地和楚留香、姬冰雁交换了一个眼神。
想到就要面对昔年那被江湖中公认最美丽、最毒辣、最无情、武功却又最高的妇人,楚留香也不禁有些紧张,但是他的心里更有一股兴奋的情绪,渐渐占据了上风。
盗帅楚留香是个浪子,是个喜欢刺激、喜欢热闹的浪子,他一生中经历的危险不知道有多少,而到了越危险的境地,他就越能保持冷静,可是花无暇接下来说的一句话,却差点让他跳起来!
“楚香帅见多识广,想必也是没有见过这样的船吧。”花无暇笑着,他的眼里映着的,正是已经易容的楚留香!
一点红不及多想,手已经扣上了花无暇的咽喉:“你是怎么知道的?”
他一生没有朋友,是以有了朋友便是x_ing命相托,而楚留香若是漏了身份,在这里便会有很大的危险。
驼子和麻子都没有动,因为客栈里还有人,船上也还有人,在不知道具体情况的时候,以不变应万变是最好的选择。
花无暇白皙细嫩的脖子被扣在一点红粗糙的手里,一点红杀人无数,现在这无疑是一只能决定花无暇命运的手,决定他是生是死。
花无暇的脸上却仍有笑容:“其实香帅扮得并不好,现在也只是我知道而已。”
他试着挣扎了一下,道:“在下未曾习武,红兄可以放开了么?”
一点红放开他,看着他咽喉处的青紫皱眉:“你到底是什么人?”
花无暇带头往船上走去:“不是敌人。”
沙漠行舟
船舱中此时有三个人。
其中一个是中原人,却是长得瘴头鼠目,十分伤眼,正是那吴菊轩。另两个中年人锦衣华服,身上虽穿着汉人装束,但发黄而微卷,目深而微碧,显然就是那两个龟兹国的叛臣了。
看到一点红上船,吴菊轩笑道:“红兄。”
他的长相虽然让人不敢恭维,但声音却是优雅好听,若不是亲眼看到,任谁也想不到这甘泉般的语声竟是这样一个人发出的。
另两个人也站起来,抱拳笑道:“壮士辛苦了。”
花无暇心里有些好笑,一点红的身材高高瘦瘦,又是个杀手,哪里当得起壮士这个称呼了?而且,这也不是什么好称呼吧,起码在现代我们只能想到烈士或者莽汉。
一阵闲谈后,吴菊轩道:“不知红兄带来的这两位是何许人也?”
驼子抢着道:“咱们和那昏王本没关系,只不过是他花银子请来的,也不知道那昏王已藏到什麽地方去了。”
吴菊轩笑道:“哦?不知兄台有何特异之处要让那昏王花银子请呢?”
驼子道:“不可说,不可说。”
花无暇微微一笑:“红兄捉了他们想必是想要打听出那昏王的行踪吧?”
一点红道:“嗯。”
花无暇道:“我观红兄风光霁月,必不擅此等左道,吴兄恰是此中高手,不如把人交给他如何?”
吴菊轩好像没听出话中的讽刺一样,道:“正是。”
一点红点点头。
吴菊轩已俯身来解绳子,麻子和驼子更不便出手,谁知吴菊轩突然出手如风,左右双手,在两人身上各点了七八处x_u_e道,观其手法,当是一等一的武林高手。
一点红刚要起身,只觉自己的脖子被一柄锋利的匕首抵住,若是再一动,这匕首必然见血。
花无暇靠在他的身上,紧紧的贴合让他闻到一股清新植物的香气。花无暇恶作剧似得轻轻划了一下他的脖子,看着那殷红的血渗出来,在他的耳旁低低地笑:“红兄,咱们扯平了。”
花无暇一直是一个睚眦必报的人。
船舱下面就是暗舱。
这里暗地伸手不见五指,而且还有船底磨过沙地时尖利的声音,简直刺耳极了。
楚留香三人就被困在这里。
上面传来轻轻的脚步声,未语先笑,来的果真是花无暇。黑暗中目不能视,他却像是丝毫没有受到阻碍,一直走到离姬冰雁一个拳头的位置才停下来。
花无暇道:“三位也不必太过忧心,须知‘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楚留香懒洋洋笑道:“莫非花兄就是这‘花明’?”
到现在,楚留香还有很多想不通的事情。吴菊轩对自己如此熟悉,他到底是谁?花无暇为什么会帮石观音办事,而且好像不是十分忠心?
花无暇道:“我指的是观音娘娘。”
姬冰雁终于吐出一句话:“楚留香,石观音看上你了。”
花无暇道:“这位壮士可否告知姓名?”
花无暇自然知道这是姬冰雁,也自然知道他不会喜欢被称为壮士,可是想到脖子上的淤青,便决定让他们再不好受一些。
“姬冰雁。”
花无暇点头道:“姬兄所言甚是。在下听闻楚留香是无数少女的梦中情人,对于这样一个传奇,娘娘一定会有兴趣的。”
楚留香苦笑道:“花兄未免对在下太有信心了些。现下我还没有见到石夫人,命就已经不在自己手里了。”
花无暇道:“香帅过谦了。娘娘一会就到,依我看,香帅只要正常发挥就好。”
姬冰雁哼了一声。
楚留香试探道:“只怕是她征服我的时候,就是对我失去兴趣的时候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