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经和白衣社纠缠在一起太深,可胡不归还提防着他、语焉不详。温良玉又沉默片刻,许久长叹一声:等闲识得君王面,不与东风慰寂寥。
胡兄,就因为我已忘却了过去的所有,就只能枉自对着东风嗟叹,无缘见君王一面吗?
胡不归抬起眼来。温良玉继续说道:拿到这瓶子的时候,我就知道自己原是白衣社的人。
他并没有问胡不归是不是。因为这组织既然是禁忌,他也不能公然把胡不归往那上面靠的。
可我不能确认你是不是。过了很久胡不归才又说话:我们的规则,除了更高一级的首领,成员彼此间不认识、也禁止互相往来的。你虽然当时发了那封信向我求援,但我并没有接到首领的密令确认你的身份。因此也就不能让你轻易触碰我们的秘密。
胡不归这样已经是承认了。温良玉微微一笑:可我当初准确地找到你了,并且白衣社寻找了三百年的钥匙偏偏落入了我的手中,只有一种可能我就是白衣社中更高一级的首领,我在白衣社中的地位远在你之上。因此你不认得我,我却认得你。
只是我后来行动不便,才一直耽搁在枸雪城。如今我已无大碍,你显然也是为了追踪我当初到桐州到使命而来,为什么不把背后隐情坦然相告,一起完结了这桩事呢?
这番话入情入理,胡不归陷入了沉思。温良玉又加重了语气:曾经的理想一直在我心中,否则我不会冒险去取此物。而你要我们到吴地去,不是为了追溯我们辉煌的缘起吗?
早在阅读卷轴时温良玉就注意到,最后一任白衣社主人是在吴地焚锁典籍的,帝国白衣社遗迹最多的地方就是吴地。胡不归果然动容:并非是我要成心瞒你。
这只瓶子,叫做云在青天水在瓶,是文皇帝的遗物,兰翎公主从海上带出赠给他的。胡不归终于吐露了实情:当初文皇帝与公主虽没有夫妻之实,但名分和兄妹之情仍在。因此公主说将来文皇帝和他的传人如果遇到难处,可以凭借这瓶子和不死仙草到海上找她,海国必鼎立相助。
原来如此,看来文皇帝有传人入了白衣社,才把这个秘密带了进来。
可不死仙草不是早绝迹了吗?
胡不归笑了:这就是女人的矛盾之处了。对于文皇帝,她既恋他,又怨他。又许一个大大诺言,又不肯轻易兑现。不死仙草虽在中原早已绝迹,在越地却还有遗存。只是如果一定要走向海国求助的路子,文皇帝的传人要吃不少苦头罢了。
所以玉公子成了个以身试药的小白鼠,进而连累到老子身上。温良玉恨不得咬个手绢嘤嘤嘤地满地打滚:既然瓶子和蛊其实都已到手,我们回去吴地,应可以把不死仙草慢慢取出来。
慢慢用各种生物手段把已杂化的植物提纯,这就是白衣社这次越地探秘的目的对不对!
我本来就是这样打算的,可有人在暗中阻拦了你。胡不归又抛出个惊人内幕:在枸雪城中我就发现你身上被下了禁制,很多东西你遗忘了。这次桐州相会情况更甚你可记得当初到越地前还将此事告诉了谁?
还告诉了谁?温良玉蓦然想起小上清阁中的幻境。玉公子在幻境中曾与人道别,他在风雨客栈中醒来后却将对方究竟是谁忘的一干二净。他们究竟是什么人呢?
温良玉努力回想,胸中却猛然一阵剧痛。他立时抓住衣襟,脸色变得煞白。
胡不归立即把一粒丸药填到他嘴里,叹道:不必勉强了。那禁制把与此事有关的记忆全都锁了起来。我就是忌惮那背后给你下禁的人,所以不敢轻举妄动。但眼下云在青天水在瓶已经到手,我们就回去吧。
第四十章:前缘旧事
温良玉是被胡不归带回去的。虽然回去之前胡不归先用自己内息助他调理顺了呼吸,他仍是一到风雨客栈就倒回了榻上。
没想到身上的禁制这么狠,按胡不归所说,玉公子既然是白衣社的人、甚至地位可能在他之上,那么应该多少也会些白衣社的幻术的。可依旧对这些禁制无可奈何,由此可知背后那下套子的人的厉害。好在与白衣社的纠葛终于柳暗花明,也就不枉这一路的波折了。
温良玉在心中考虑该怎样向楚桓提出走胡不归建议的路线,忽然听见有人进来。脚步放得很轻却无武艺,除了侍琴不会有别人。他闭着眼睛,直到侍琴贴近了才忽然张开双目。侍琴猝不及防和他来了个四目相对,不由有些尴尬:公子,我看你脸色不太好,所以来瞧瞧。
可我是从后门进来的,你根本没遇到我,又怎知我脸色好不好?
侍琴语塞,许久才嚅嗫着说:我从早晨就瞧着公子脸色不太好,好像没睡好似的
说着,这孩子低下了头。和左康一尴尬就喜欢摸鼻子一样,侍琴支吾时就不敢看人,显得又害羞又怯懦。温良玉笑笑,坐起来说道:昨晚我到小上清阁去了。
侍琴瞟了他一眼,目光闪烁,却没多少惊讶的神色。于是温良玉更验证了自己的判断:我从那上面跌了下来,然后我看见了你。
公子那是做梦了吧。侍琴轻声说。
我本来也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可后来我从自己身上发现了这个。温良玉从怀里把云在青天水在瓶掏出来给侍琴看:这是小上清阁上的东西。于是我知道自己不是做梦,我当时是真的看到了你,侍琴或者说,怜心?
这两个字仿佛惊雷,震得侍琴陡然抬头。他目中满是仓皇,转身就要走,早被温良玉一把抓住。
你这样避我,是因为心中还在怨我?你看,当初你给我的东西我一直都收着的。
手掌摊开,一枚金坠子躺在里面。温良玉说道:我一直竟没把你认出来。直到在小上清阁这一年多来苦了你,我为着自己私念做了很多错事。害了自己不说还连累了你
他的声音温柔欲死,听得侍琴泫然欲泣。
公子没错,是我当时太过胆怯。若是我当时不逃掉,公子也不会这样。侍琴哭了,温良玉一边顺势把他揽过来,一边心花怒放。哦哦,玉公子遗留的历史问题最容易拿下的果然还是侍琴啊,真是个单纯的好孩子他当然没有真的
想起什么来,只不过既然确认了侍琴就是怜心,少不得要从他口里探出自己想要知道的东西。
原来一年半前玉公子把侍琴拐到白石堡,就从他手里把似花还似非花的种子拿走了。侍琴告诉玉公子,这花儿的萌生快得很,离了垂泪湖水域,它一旦散发出来对人群的危害极大,自己的金铃子也保存不了它多久。
当时玉公子听得他这个警告,把玩着金铃子漫不经心地说
不妨事的,我和我的伙伴早已约好,他们会在这里准备好一个物件等我。那是仙人之物,一开始就是盛放这类东西的。有那物件在,这花儿就算途径千山万水,半点也不会散出来。
那东西是什么?温良玉忍不住问。
侍琴瞅瞅云在青天水在瓶:公子说是个玉瓶子,是个什么海上的仙女带过来的。
就是它了。温良玉又问:后来呢,发生了什么?
公子当时嘴上虽说得轻松,其实也是小心的。侍琴继续讲述:可我们一直在风雨客栈等了一个月,公子要等的人和东西还是没来。倒是从枸雪城源源不断地有信送来。
是世子么?
侍琴点点头:是的。世子的信来得很勤,但公子每次收到都很不高兴,最后一封信来时,公子一看完就扯碎了,和小六结了帐说第二天就走。
温良玉赶紧问:信里写了什么?
侍琴喃喃,脸上有些失落:公子没告诉我,这些信公子都不让我看的。只是那晚上公子喝了很多酒,大醉后就在那里说什么海岛,说着你们曾一起在海上纵酒狂歌,说你千山万水的,就是为了回到那时候。
我们?温良玉心中明了:是指楚桓和左康吗?
好像还有其他人,公子没对我说,我也不太知道的。侍琴低声说道。他其实还是有些隐瞒了温良玉的也是从那个夜晚开始,他知道自己其实在玉公子心中不算什么的,那个人的心里有远远比他重要得多的人和事。玉公子心中有太多的梦想和光辉,之所以千方百计把他从木樨镇带走,其实不过像红鹫说的那样只是为了盗蛊吧?他和玉公子隔着千山万水,他不了解玉公子,玉公子也不要他了解。但或许正因为如此,他才会好奇才会被吸引。
温良玉没察觉到侍琴情绪的变化,他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玉瓶上。看来玉公子是早已预料到似花还似非花的危险的,所以才要等云在青天水在瓶。如果他顺利把瓶子拿到手,那盛着花种回去堪称完美。只是这个计划棋失一着。
突然想起一个细节来,温良玉问:后来回到枸雪城,左康把你劫出去,究竟发生了什么?
那晚左少侠把我劫走,身上好大酒气。侍琴声音磕巴一下:公子你追来把我抢过去,说他样子不太正常,要我快走。
怎么不正常了?温良玉心里也咯噔一下。
侍琴咽口唾沫:我不知道,公子你当初来不及说,但左少侠当时看起来像疯了一样。我吓坏了,就先跑了。
两行泪水从侍琴脸上流下来:如果当时我没跑掉就好了
温良玉知道他是心里内疚当时把玉公子撇下跑掉,往他肩膀上一拍:你当时就算留下来也帮不了什么忙啊,你看我这么厉害都着了他的道。一不留神温良玉在侍琴面前又流露出哄孩子的口吻,猛然觉得画风不对,赶紧又把这孩子贴自己胸口上柔声问:那你在后、庭花时,可还发现了什么不对劲的?
侍琴沉默半晌,闷声闷气地说:公子,我陪你双修吧。
神马?
温良玉当即石化了。
侍琴抹抹眼泪:我之所以跟着公子在那地方呆了一年,就是等着公子快和人家嗯,那个可公子总是没有。我一直下不了决心,现在还真是拖不得了
喂喂,为什么你把这话说得这样理所当然啊?温良玉不停摁着他的手,终于忍无可忍地吆喝起来:再不老实我揍你哦!
侍琴一愣,哇的哭着跑了。留下温良玉又莫名其妙又愤愤然。还好这一天终于过去,第二天一早,温良玉起来时发现仆从们都在忙忙乱乱地收拾行礼,楚桓一副心神不定的表情。
温良玉过去问,楚桓没头没脑地说:文皇帝留下的星盘乱了。
随即世子又狠狠丢下一句:走,我们今天就走!
第四十一章:浪里白跳
文皇帝留下的星盘是什么玩意儿?
温良玉有心询问,看楚桓一脸此乃朝廷机密,汝等草民休要多问的神情,一甩袖子高贵冷艳地和左康草民走了。等他们来到沧浪江边,纤夫们早已等在那里了。
虎跳峡水流湍急,偏偏从白石堡出来又是下水,早年不知有多少船只被拍碎在江底的礁石上。后来有商船找了纤夫小心翼翼从两边挽着船只度过水势最急的二十里,才算保住了一船人货的性命。因此成了惯例,沧浪江边多的是这样的纤夫,远远看去颇为壮观。温良玉忍不住向众人侃侃而谈在那遥远的毛子国有幅名画唤作《伏尔加河上的纤夫》,描绘的就是这样一副热烈的劳动景象。
没想到红鹫听了撇撇嘴:小阿弟你说那个伏什么加河上的纤夫和沧浪江的纤夫相似,要我说实在不能比。它那个是上水,一旦脱纤不过船过不去罢了。在这里,要是脱纤了你扑通一下掉水里,爬的上来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