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似乎梦到了很多东西,车如流水马如龙的繁华现代,父母殷切的目光,邻居女孩恬静的容颜……前世的三十年仿佛立体黑白电影般流过,却在恢复意识之时化作一片混沌。
忆平生……这可不是个好兆头,不都说在人之将死之时才会在重现人的一生么?
南宫灵闭着眼,呼吸的频率也毫无变化,分析着周围的声音来判断所处的环境。
有马蹄踏过Cao地的声音,还有男人们交谈的声音……这里,不会是石观音的地盘,莫非是龟兹王的绿洲?他松了口气,慢慢睁开了眼睛。
姬冰雁掀门进来,手里端着只碗,道:“你醒了。”
南宫灵张了张嘴,却觉得嗓子干渴难言,更兼手软脚软,动弹不得,只得就着姬冰雁的手喝了那一碗黑糊糊的东西。
姬冰雁几乎是把那一碗药灌完,呛得南宫灵连连咳嗽,皱着脸道:“好苦……”这已是他中毒后的第四天,红扑扑的脸蛋和难受的样子倒是有几分弱势的感觉,只可惜姬冰雁完全不为所动,只冷冷道:“这是解药。”
想必是石观音给自己下了毒,之前那个名义上的母亲还说过要让楚留香他们都知道两人的血缘关系……一想到这里,南宫灵就觉得自己短了一大截。
他颇有些气短道:“我晕迷了多久?”
姬冰雁平平道:“这是第四天。”
很好,四天没吃饭四天没喝水四天没洗澡……等一下,三天没喝水人不就会死去么?狐疑地望了姬冰雁一眼,南宫灵转而打量着帐篷里的摆设,道:“胡兄和楚兄呢?”
姬冰雁定定瞧了他半晌,拿出干净外衣放在他枕边,又出去端了一碗马n_ai,总算是露出了一丝笑容,道:“我在外面等你。”
口中苦涩难言,南宫灵默默地喝下一小碗马n_ai,嗯……喝药半小时后不吃东西比较好吧?
他穿上外衣,在帐篷里姿势僵硬地活动开手脚,对着镜子打理发髻,感叹姬冰雁到底思虑周到,才出了门。
青葱的木叶,柔软的Cao地,清澈的池塘,大大小小的帐篷点缀在一片青绿之间,随处或走动或肃立着几个手执金戈,甲胄辉煌的武士,一旁还有两匹马儿悠闲地低头咀嚼,晃荡着尾巴一派惬意。
这对于在沙漠中颠沛流离的人来说,简直是个天堂。
姬冰雁带着他走进最大最华丽的那个帐篷,沁人心脾的香气隐隐飘荡,而轻盈的乐声和欢快的笑声也不断传入耳际。
踏着柔软而华贵的地毡向主位上那个卷须虬髯、头戴金冠的红袍人行礼后,南宫灵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拉着姬冰雁坐在了楚留香和胡铁花旁边。
原谅他吧,他看矮几上那几堆鲜果和酒菜的眼睛都快要冒出绿光了,这绝对是他前世今生第一次尝试4天不摄取营养的滋味,要知道这种情况在现代好歹是有葡萄糖点滴的!
好笑地瞧着南宫灵坐下后十分迅速却同时兼具优雅的进食动作,楚留香笑了笑,道:“没事了?”
姬冰雁淡淡道:“晚上再喝一次药就没事了。”
胡铁花笑的很灿烂,热情地拍着南宫灵的肩膀道:“小南瓜,你总算活过来了!”
难道我之前死过去了吗?还有,我到底是什么时候变成小南瓜的?吐槽无力的南宫灵强忍住翻白眼的冲动,为了自己良好的进餐礼仪而努力咽下嘴里的食物才开口道:“咱们是什么时候到的龟兹王的绿洲?”
姬冰雁表情不变,似乎并不为南宫灵知晓此处而疑惑,道:“今天早上。”
南宫灵心不在焉道:“嗯……”也就是说他还没有多福多寿到跳过石观音扮演的龟兹王妃出场的那一段么……他的眼神漂移着瞧见龟兹王座位旁那随风舞动的紫幛,而后打量起主座上的人。
这龟兹王也不过四十多岁,手中拿着金杯,另一手拥着一个腰肢纤细的美女正大口喝酒,脸上一直带着笑,但眼中却有一种慑人的威严。而他美貌的公主正依偎在他的身边,一双动人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在座的众人,视线明显在楚留香身上停留得更多些。
客座上也坐着五位客人,虽然都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人物,但南宫灵对于不能对自己产生影响和威胁的人也不怎么上心,打量了几眼就继续填肚子去了。
龟兹王笑吟吟道:“不知几位客人高姓大名?”
楚留香淡淡道:“在下姓楚。”
胡铁花喝下一大碗酒,居然也学楚留香文绉绉道:“在下姓胡。”
倒是姬冰雁只懒洋洋地回了一个字:“姬。”
龟兹王道:“姬?女臣之姬?”
姬冰雁道:“嗯!”
龟兹王道:“台甫呢?”
姬冰雁皱了皱眉,显然不喜欢有人打探自己的事情,他连一个字都不说了,只用手指在空中飞快地划了两个字,就像鬼画符似的,谁也看不出写的是什么。
龟兹王呆了呆,大概是从来没见过如此不给他面子的人。
客座上一个满面病容,看起来穷困潦倒的中年人道:“这个姓氏可不多见,一个姓楚,一个姓胡,一个姓姬,却是让在下想到了一些事情。”
楚留香心中一凛,面上笑如春风道:“哦?不知阁下想起了什么?”
那中年汉子正要说话,南宫灵抬头笑道:“不知阁下高姓大名?”
貌不惊人的中年人抱拳道:“在下王冲,只不过是一个无名小卒罢了。”
南宫灵微微一笑,道:“在下复姓皇甫。”
王冲的神色一时间复杂难明,眼中更是明明灭灭,终是叹了口气,惨然道:“皇甫公子,幸会。”
南宫灵也抱拳道:“幸会。”
一时之间,众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南宫灵身上,不明白他们俩在打什么哑谜,能够让一直怠懒的王冲有如此神色,就连琵琶公主也多瞧了他几眼。
龟兹王眼珠一转,道:“两位莫非早就相识?”
南宫灵当然知晓,王冲的真名是柳烟飞,正是二十年前被石观音灭去的“华山剑派”一支的传人,那时候石观音还是青葱水嫩的李琦姑娘,江湖恩怨冤冤相报旁观者倒也无从c-h-a手,可他的师兄皇甫高却因为不肯拜倒在石观音的石榴裙下而变成了今日的“石驼”。
时至今日,柳烟飞也一直在找寻皇甫高的消息。
南宫灵淡淡道:“神交已久。”
他闭起嘴来不再说话,那龟兹王眼睛闪了闪,又摆出一副声色犬马的模样倒入身后美人的怀里,大笑道:“小王别无所好,生平唯有好客,如今有众多英雄齐聚一堂,小王心中甚为欢喜。”
客座上面色惨白的绿衣人不屑道:“他们算什么英雄!”
胡铁花一拍桌子就要发作,却听南宫灵笑吟吟道:“这位可是江湖中盛传的‘杀手无情’杜环兄?”
杜环冷笑道:“正是。”
这人在江湖上以心狠手辣闻名,是黑白两道见了都要头疼的人物,此人杀人的记录,据说很少有人能比得上,别人他畏他如蛇蝎,他自己却觉得很得意,南宫灵暗暗想到这人或许和石观音会有些共同语言,可惜他的段数太低。
南宫灵淡淡笑道:“阁下若是杜环,五溪村外的尸骨又是谁呢?”作为丐帮帮主的特权,就是可以知道很多江湖名人的把柄七寸。
杜环蓦地站起,喝到:“你!”
一个狰狞暴怒,一个柔和带笑,两人对视半晌,最终却是杜环坐了下来,不声不响地开始喝酒。
众人瞧向南宫灵的眼神都有些古怪了,倒是没有人敢再去挑他们几人的刺儿,龟兹王笑道:“这位壮士的才艺实在令人倾倒,今日小王和几位共聚一堂,小王自己先干三杯为敬。”
南瓜,你壮士了= =
面对帐篷里各种羡慕嫉妒恨的眼神,南宫灵默默地内伤了。具体表现为狠狠撕咬桌上的小半只烤羊腿,然后就发现面前多了几个剥好的新鲜水果,楚留香明亮的眸子凝注着他,道:“你刚刚醒来,还是多吃些容易消化的食物为好。”
南宫灵觉得微微脸热,心中一片温暖,只轻轻道:“有什么事,回去我再告诉你。”既然石观音已经近在眼前,有些事情也就要瞒不下去了。
他微微侧着头,别有一种虚弱的感觉,让楚留香又想起了他乖巧地倒在自己怀里任由摆弄的时日。
龟兹王眼中浑浊一片,拍掌大笑道:“女儿,你何不弹奏一曲?也让众位英雄瞧瞧我们琵琶公主的才艺?”
琵琶公主嫣然一笑,盘膝坐下,已有个少女为她送来一只曲颈四相的琵琶,她横放在膝上,纤手轻轻一挥。
只听“琮”一声,妙音骤起,如珠走玉盘,如霓裳轻舞,天下间但闻琵琶之声,再也听不到别的声音。
待一曲奏毕,琵琶公主咬着嘴唇,道:“如何?”
她虽问着众人,眼睛却直直瞧着楚留香。
楚留香长长叹了口气,道:“在下从未期望能听闻如此妙品。”
自唐以来,中土本不乏琵琶高手,江州司马白乐天的“琵琶行”更是家传户诵,传为绝唱。但中土的琵琶却为直颈,四相之下,又增置了十三品,使音域更扩大而华丽,持琴的姿势,是直抱在怀中的。琵琶公主却持琴抚弹,曲颈四相的琵琶,更远较中土简陋,能奏出如此妙曲的确远超楚留香的期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