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有壶,也有杯盏。把原本的茶水倒在窗外的花坛里,无花拉开柜子,从里面取出一包茶叶,打了水加热至沸腾,姿态优雅地泡起茶来。他的动作行云流水,被晾过片刻的沸水自高处冲入壶中,角度微妙,茶叶舒展着身姿露出原本的形态,袅袅的茶香飘散在这静谧的居室里,冒起的水雾映照无花姣好的面庞,如梦似幻。
末了,无花将沏好的茶和桌上的信一并放在床头的柜子上,南宫灵一转身就可以够到的地方,推开窗户从容离去。
最后往隆起的床铺瞧了一眼,小灵,你始终是……我的弟弟。
在他身后,床上的人睁开了双眼,星光一样生辉。
拜会任夫人
拜会任夫人 天还蒙蒙亮,小院里的花儿还未醒来,慵懒地蜷起身体,南宫灵打开窗户远眺,没有被污染的空气格外清新,似乎有露水的味道随风而来。
床边柜子上的信件里写着时间地点,以及那一天他们要抛弃的尸体,是的,血海飘香中楚留香之所以会参与进来,就是因为无花和他抛弃的海上浮尸撞上了盗帅的帆船。但他并不打算去改变这件事情,若是要摆脱无花和石观音,楚留香是必不可少的助力。
信上的笔迹很是普通,和屋里壁画上无花的留名全然不同。他果然是个很谨慎的人,昨晚来到这里只怕也是为了这封密信,南宫灵说什么也不会相信他是为了看望自己这个弟弟。
“把这些掌柜都找出来,让他们把账册上缺失的银子尽快还回来。”
阿六迟疑道:“少爷,这些掌柜的可能也不知情……兄弟们若是真的贪了这些钱财,想必也是有些紧急的用处,现在应该已经花了一部分。”
南宫灵淡淡笑道:“若是真的有些难处,为什么不光明正大说出来?义父一向仁慈而且明理。你只需要传达下去,我不管是谁拿的,只要能还回来就好,补回的数量和速度将决定这件事的结果。”丐帮重视义气,所以也就格外容不得背叛。
阿六应道:“是。”
在他转身而去的时候,南宫灵叫住他:“对了,你吩咐下去,找找济南城贫民窟画画儿的孙秀才,将他接到别院安置了吧,就说……一位秋姓故人相约。”
阿六道:“好的,少爷。”他并没有表示出丝毫好奇之心,干脆利落地领命而去。
这些事情也许不要全交给一个人比较好,但是南宫灵没有以前的记忆,他只能相信阿六。不过无关紧要,他在丐帮大概也待不久了。
至于把孙学圃移出来,也算是给楚留香找点小麻烦吧,反正凭借香帅的运气和智慧,想必最后还是会找到线索的不是么?南宫灵在还很微弱的阳光下露出一个顽皮的笑,现出了嘴里的小虎牙。
话说,一个男人居然会有这种可爱的小虎牙!尖尖的,小小的——明显是少女漫画里面才会出现的羞涩系邪魅系增幅用品,极大地损害了丐帮帮主所需要的稳重地形象,所以自从到了古代,南宫灵一直坚持笑不露齿——等一下,难道原版的南宫灵也是因为这个缘故所以才总是不大笑进而显得特别成熟?
他抑制住自己的胡思乱想,计划去见一个人。
曲阜东南数里,有山名尼山,山虽不甚高,但景物幽绝,天趣满眼,此时正是清晨,满山浓y-in,将白石清泉俱都映成一片苍碧,风吹木叶,间关鸟语,南宫灵踏在氤氲初升的晨雾上,宛如乘云驾雾,全不知人间今夕是何年。
只见一条窄路,蜿蜒通向山上,一边是峭壁万仞,一边是危崖百丈,偶有几只飞鸟掠过,景物虽幽绝,形势却也险极。
登上山巅,就是任夫人这风华绝代的美人住的地方。
南宫灵脚足点地,身影宛如一支离弦的箭,迅速而灵活的冲上山路旁大树中枝叶最茂盛的地方,背靠着主干,坐在粗壮的旁枝上。
阳光渐渐灼热起来,由大树上传过来的y-in凉的感觉,让南宫灵舒适地叹了口气。离开济南已有一天了,他一路赶来心中也觉得有些疲惫,便在此休整以恢复些气力。
空山寂寂,晨雾凄迷,而跨越时间和空间的阻隔,总有些东西是不会改变的,比如或细腻或壮丽的山河锦绣,比如多姿多彩的自然生物,比如人类永不停息的欲望和野心。
南宫灵跳了下来继续赶路,又经过一道悬挂瀑布的断崖,走过石梁,此处山势已尽,林木掩映,有三五茅舍。
这里,便是任夫人秋灵素的住处了。石观音号称天下第一美人,能让她亲自出手毁去容貌的秋灵素又该是何等样的倾国倾城?只可惜红颜福薄,如今也只是守着丈夫的骨灰而了无生意。
南宫灵曾经想过,若是自己能早穿来一些时间该有多好?若是任慈还未死,集江湖之力,总是有办法救他的,而自己也不用处于一个进退两难的地步。
他定了定神,走到茅舍的竹篱前,朗声说道:“弟子南宫灵,特来叩问夫人起居安好。”
过了半晌,茅舍里一人缓缓道:“你既已来了,就自己推门进来吧!”
这语声无比的温柔,无比的优雅,听得这样的语声,已可想见说话的是怎么样的人了。
饶是南宫灵早已经做好了准备,此时也不觉精神一振,心中慨叹这个世界果然有许多新奇,也不答话,缓缓推开竹篱,大大方方走了进去。
他第一眼,便瞧见个长发垂肩,身穿黑袍的女子,木然跪在香案前,动也不动,仿佛亘古以来就跪在那里。
她虽然背对着门,虽然动也未动,那优雅的姿态,却已令南宫灵不知不觉间,几乎瞧得痴了。
他从未想到一个背面跪着的女子,也会有这么大的魅力。他自嘲地摇了摇头,在这个江湖中,什么都有可能发生,什么都不同以往,若还总是用以前的思路来思考问题,总会害死自己的。
香案上有个形状占拙,颜色苍劲的瓷瓶,瓷瓶中香气氤氲,一旁摆着个罐子,却是任慈的骨灰。那日下葬之时,南宫灵因为身体和灵魂不协调而晕倒,任夫人即刻跪下祈求让她先守着丈夫的骨灰,几位长老瞧得心软,便也允了她。
任夫人并未回过头来,缓缓道:“南宫灵,你此来所为何事?”
南宫灵突然朝着任慈的骨灰跪了下去,这一跪很重,整洁的地面都被激起了些许尘土,围成一个圆形缓缓落下。
他本想在膝盖上垫些小燕子发明的“不怕跪”,但又怕秋灵素瞧出端倪,只好真刀真枪重重跪下,心中龇牙咧嘴,脸上便不觉带出些痛苦之色。
南宫灵缓缓道:“弟子近来有些忙碌,却是未能来探望义父一尽孝道。”
秋灵素转过头来,她的面上依旧蒙着层黑纱,甚至连一双眼睛都遮住,楚留香或许会以为这是她在吝惜自己的容貌,南宫灵却知道她的容貌已被毁去——被他血缘上的母亲所毁去。
她轻轻道:“丐帮新近交接,你想必也有诸多事务劳顿,就是不来这里,任慈也想必不会怪你的。”她的眼波明亮温柔,南宫灵却仿佛透过她的眼帘,看进她心里,看到她的不安和怨恨。
英俊的少年展颜而笑,柔声道:“无论我做了什么,义父都想必希望我来瞧瞧他的,夫人也知道,他本是世上最仁慈的人。”
他神情安详地续道:“就算他的死有我一份也是一样。”
黑衣的妇人依旧跪着,她那笔挺的跪姿却仿佛佝偻了些,一字一字道:“你可知道你做了什么!”
时近正午,阳光映照着山色愈加清奇,茅舍外的木门半掩着,一股淡淡的幽香,自门隙传出,巨大的古柏枝头上,有只不知名的翠鸟,却像是已睡着了。
一黑一白两个人端正地跪在茅舍之中,空气从两人之间迟滞地流动而过,氛围有些奇妙。
半晌,南宫灵笑了笑,道:“我自是知晓的,我本是个孤儿,是义父从小将我带大的,他视我如亲子,传授给我一身武功,教我明事理、辩黑白,便是我亲生父亲,也不能待我更好了。”
秋灵素一双眼睛直直瞧着他,道:“你既知他对你恩重如山,又为何要害了他?那天晚上的人是谁?”
那天晚上,自然是任慈死去的那天晚上。妙僧无花带着自神水宫盗来的“天一神水”,帮助原版的南宫灵下定了决心。
南宫灵轻轻道:“如果我说,那天晚上来的,是石观音的使者呢?”
这句话很轻、很柔和,但秋灵素却仿佛听到了巨大的噩耗一般,整个身体都颤抖起来,久久不能平息。沉默了很久,她才幽幽道:“是了,她那样的人,既然毁了我的容貌,又怎会容许我和他好好地活下去,何况还有丐帮……”
这个聪慧的女子忽然死死盯着南宫灵,嘲讽道:“你和石观音又是什么关系?莫非堂堂丐帮帮主,也做了石观音的裙下之臣?”
南宫灵有些古怪地笑了,笑着道:“狡兔死,走狗烹……若是所料不错,弟子很快也会去陪义父的。”
秋灵素怔住了,她细细瞧着少年自嘲的神色,重新转头瞧着丈夫的骨灰,平静道:“不知妾身能做些什么?”
又一个月夜
又一个月夜 秋灵素现在虽然失去了往日的功力,只是一个聪慧些的弱质女子,但她对毒和药的驾驭能力却丝毫没有改变,她给了南宫灵一张药方。
有了这张药方,以及丐帮帮主的身份,很多以前没有把握的事情现在也都有了成功的可能。
秋灵素的想法,他也能猜到一二。既然南宫灵和石观音都是敌人,若是这两个敌人斗起来两败俱伤或是一死一伤,于她岂不都是天大的好事?秋灵素心思缜密,必定也想过自己欺骗她这个可能x_ing。丐帮现在掌握在他手里,若是他一死,在选出下一任帮主前会由几位长老共同执掌,因为年轻一辈中资格和实力能够担任帮主的也只有他一人而已,石观音若是放弃了他,岂不就是放弃了一块到嘴的肥r_ou_?但那都不重要,不管是他拿药方去做什么,算计石观音也好,伤天害理也罢,秋灵素都不在乎,她美丽的双眸中始终是一片漠然,只有提到任慈的时候才会有真切的温暖的波动——死后的滔天洪水又干她何事?别忘了,在二十年前,秋灵素也是个可以称之为女魔头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