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渐渐明亮起来,屋内却仍是黯淡的,床上相偎相依的兄弟仿佛散发出莹润的光芒,浸透心底柔软的角落。
叶孤城轻轻顺着幼弟稍卷的长发,只觉心中有个空着的角落,已被一种熨帖人心的温暖填满。
老城主在世之时有两个孩子,一个是叶孤城,另一个就是叶孤弦。
他们的母亲并不是同一个人。
原配发妻死后,老城主就常常去江湖上走动。一次回来时,他带着个怀有身孕的女子,这女子生下一个儿子,正是叶孤弦。
十余岁的叶孤城对国色天香的继母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作为被白云城上下寄予厚望的下一任城主,他每日晨昏,从无间断的苦练和积累,本就分不出什么旁的心力,对见过一面的小小软软幼弟的感觉只有两个字:好弱。
叶孤弦的身体的确很虚弱。生产她的女子据说出身大户人家,遭人陷害家道中落不得已颠沛流离,身体还在调养之际就已怀上这个孩子。即便是老城主花了大心力找来珍稀药材,也无法挽救这孩子的体质。
之后,老城主的一位苗疆旧友许诺可以治好这孩子,不过治病的法子只在苗疆才有效。老城主为了小儿子的未来着想,忍痛应下了这件事。体弱多病的婴儿不适宜远行,双方便约定孩子两岁时便启程前往苗疆。
尚且年幼的少城主想到弟弟一年后就见不着了,倒是会主动去瞧他了,这小家伙好像记住了兄长的气息,会走路了以后就总缠着叶孤城不放。小屁孩最常做的事情就是朝着哥哥扑过去,偏偏扑得东倒西歪,怕他摔坏的少城主只得技巧x_ing地停在他奔来的路线上,然后被小家伙咯咯笑着抱住大腿。
思及往事,叶孤城的神色不免柔和几分,怀念道:“你小时候也是这样扑过来的,不过那时候只能抱到大腿……”
白弦自许久未见的兄长身上坐起来,不知因为缺氧或是窘迫而脸色通红,狠狠道:“不许说!”
叶孤城纵容地轻笑,目光下移,便落在少年腰间的玉佩上:“你还留着这个?”
白弦眼珠子转了转,得意洋洋道:“刻得烂死了。白云城主的污点,我当然要留着。”
叶孤城刮了刮他的鼻子,也坐起来与已经长大的弟弟倚在一处。
晨曦微暖。
时间犹如掌中的沙,无论怎样的挽留也不能阻住它离开的脚步。天光大亮。
终于有人提起了那个话题,白弦道:“哥,你明天的决战……有什么打算?”
叶孤城极轻地叹了口气,也不遮掩,将与南王商定的计划娓娓道来。在这个计划里,叶孤城显而易见是个牺牲品,南王一方失败的话,皇帝必不会放过参与谋逆之人,南王一方即使侥幸成功,也要将知情者灭口。
话已说尽。叶孤城不自然地扭头,突然有些不敢看白弦的神色。
一双温热的手捧起他的脸,有些强硬地扭转了他朝着的方向,白弦的神色竟然还很平静,平静道:“也就是说,我今天才见到的哥哥,明天就要死了?”
叶孤城已有十余年没有见到弟弟,偶尔书信来往自然也谈不上熟悉,然而这一刻,他却能察觉到眼前少年平静的表面下蕴藏着的危险的暗流……他突然觉得惭愧。
白云城主本不该惭愧的。叶孤城是个绝世的剑客,修剑一如修心,是非曲直,容不得半点虚假。他本是个顶天立地的人,万事无愧于心,即便在南王的盛情相邀下加入这滔天的y-in谋,他也有自己的考量。
但无论如何,他这十余年来都没有尽到兄长的职责是事实。在幼弟以往的人生中,他参与甚少,半年前书信邀孤弦到江湖上走动,也只不过是为了明日之后飞仙岛的担子罢了。何其残忍。
在叶孤城的规划中,明日之后,自身成为一缕幽魂,而叶孤弦,则会是新任飞仙岛岛主、白云城城主。
对别人狠的人不可怕,对自己狠的人才可怕。
——叶孤城对叶孤弦残忍,对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呢?生与死,卸下与背负,谁比谁痛苦,又怎分出个高下?
白弦凝视着叶孤城。他的眼里蕴藏着雪山上终年不化的冰,带着一种让人从心底开始发冷的麻木和空茫。
叶孤城迎着这眼神,有些颤抖地伸出了手,似乎想要抚摸幼弟的头发,灵活的手指却在瞬间滑到颈项,点住了致人昏迷的x_u_e道。
房间里,只余下一声轻微的叹息。
作者有话要说:嘤嘤我不是故意虐的,只是写着写着就成这样了
要相信年糕是温柔的亲妈=3=
城主好受的感觉,默默做下决定以为是对别人好,自己背负什么的【捧脸
隐忍大叔受的赶脚出来了
PS:诚征一个正常的本文文案,要求中心思想突出,古风华丽而且正经吸引读者【你够了
我在文案上加了一句“阿弦的千里寻兄故事”。其中数次把“兄”打成“凶”……真是够了QAQ
☆、普通人的幸福
这是一双素雅、稳定的手,绝顶剑客的手。这双手如今正在给一个蓝衣少年除去外衫,而后轻柔地将少年抱上了床,盖好了被子。
即便贵为白云城主的尊荣和光彩,叶孤城也到底是个江湖人,或者说,他更像是个江湖人。天外飞仙,他的剑术天下人难以望其项背,是一种不食人间烟火的惊艳,他的谋略却同样是不食人间烟火的——觊觎飞仙岛的人,都败在他的剑下,但剑总会有钝的一天,用剑的人也总会有消逝的一日,到那时候,白云城又该何去何从?
他的弟弟和他不同。从来往信件中,叶孤城曾经和管家一起推测过幼弟的x_ing子。孤弦善于揣测人心并加以利用,有作为一个城主的重情重义,也有作为一个上位者的心狠手辣,这样的人,才是一个城主、甚至一个帝王的真正人选。明日就是和西门吹雪的一战了。叶孤城闭了闭眼,再睁开时迷茫和怅惘都已消失不见,仅剩下种一往无前的决然,扬声吩咐道:“好好照顾二少爷。”
门外有个声音应道:“是,大少爷。”
在叶孤城已经是白云城主的现今,还能称呼他为大少爷,而且还知道有个二少爷存在的人物,若不是心腹,便是府里的老人了。
白弦闭目沉吟着,呼吸平缓均匀宛若沉睡,直到兄长的脚步声已远去许久,方才慢慢起身着衣,而后平静地自怀中取出一方锦帕,擦拭嘴角的血迹。
叶孤城的确点中了昏迷x_u_e理应所在之处,可他不知道,白弦学的功夫,可以在瞬间改换x_u_e道,只不过要付些微不足道的代价罢了。一个体弱多病的婴儿,十几年后不但身体康健,而且成为江湖一流好手,天底下何曾有这么便宜的事儿?
白弦所练的武功心法,是大长老结合残缺的典籍和自身的见识所创的,练这功法的人,十年中每一个夜晚都要忍受销魂蚀骨之苦,即便练成之后的好处显而易见,也少有人能坚持下去。不过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没有古玩,没有锦绣,没有任何华贵的陈设。
枕头里填充了艾Cao,安神助眠,家具是梨花木制成,纹理或隐或现,没有熏香,窗外却飘来Cao木的清和之气。这样的房间,想必能很好地容纳一个冰冷的剑客,给他带来一丝丝温暖和惬意。
在外守候着的人或许就是布置这房间的人了。这本是极秘密的事情,守候的人也只有一个。白弦细细听了一会,颇有些哭笑不得,他放出只不起眼的透明飞虫,在外面传来一阵被惊起的鸟雀喧哗声之时悄悄开门离开——为什么那人守在窗边,反而不注意门边呢?这
就是所谓的“灯下黑”了吧。
蓝衣少年大大方方地在街道上游荡。
被叶孤城评价为“善于揣测人心”的白弦,自然也猜得到同父异母的兄长的打算,但叶孤城并不知道他在苗疆,可不仅仅是调养而已——以他如今的身份,又怎么能再去做“白云城主”?
叶氏一族,以复国为野望。这一代中有三个血缘最尊贵的年轻人:叶孤城、叶孤弦、叶孤鸿。“孤”这个字,本是太子的自称,而今回首,是否也预示了孤军奋战的命运?
这是条很繁华的街道。
小贩们在自己的摊子前吆喝,卖茶叶蛋的大婶爽朗笑着包给一个脸蛋脏兮兮的小孩两个茶叶蛋,杀猪的带着种憨厚的神情剁了两斤猪r_ou_,再往前,一个仆从打扮的人不慎碰掉了瓜果摊上两个柿子,那小贩正拉着他的衣服不依不饶要他赔钱……他们都是普通人,这就是普通人的生活。
即便在京城涌进大批江湖人的现在,真正主宰着生活的,还是这些平凡而可爱的普通人。
蓝衣少年带着种恬淡的笑容穿梭在人流中,就像是个普通的邻家少年一般友好,他对每一个遇见的人微笑,活力充沛地去帮助每一个遇到困难的人,甚至抱着一个迷了路的小女孩去找回家的路,而不在意小女孩的眼泪已沾s-hi了衣襟。
白弦收敛了自身的气势,即便样貌仍旧精致惑人,也不能对绵延不绝的汪洋中的拍案惊涛造成任何影响——他就像一滴水汇入了大海里,简直毫不起眼,以致于司空摘星看到他的时候,站在原地足足三分钟,才终于敢叫一声:“白弦?”
司空摘星自然是见过白弦的,他常喜欢跟着陆小凤到处跑,曾在金鹏王朝一案中陆小凤、画满楼和白弦三人用饭的山村野店中装扮成店小二,而以他那神乎其神的易容术,只要他自己不说,又有谁能看穿他的真面目呢?
这正是司空摘星的可怕之处。这个人就像是风一样,也许比风更不可捉摸,不想找他的人,虽然常常会遇见他,想找他的人,却永远也找不到。偷王之王,身高成谜,长相成谜,高矮胖瘦更是无人得知。每一个和你擦身而过的陌生人,谁能肯定“他”或者“她”不是司空摘星?甚至有江湖传言,即便是和你朝夕相处的亲人朋友,都能被司空摘星不知不觉替代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