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门吹雪道:“他中毒了。”他并不问白弦为什么知道陆小凤为什么在这里,他本就是个没有什么好奇心的人。
白弦知道西门吹雪的医术很高,也知道西门吹雪很看重陆小凤这个朋友——若是陆小凤有事,他绝不会这么悠闲。所以白弦丝毫不担心,而是饶有兴致道:“让我想想,能让陆大侠中毒的,一定是个大美人吧?”
西门吹雪的声音仿佛带着笑意:“你说的不错。”
白弦道:“他什么时候醒?” 若是陆小凤能动或者能说话,只怕早就开始大声嚷嚷了。
西门吹雪道:“快了。”
“我不但要喝你的喜酒,还要等着吃你的红蛋!”白弦端着食物和水到了房门前的时候,就已听到陆小凤中气十足的声音。他笑吟吟地推开门,道:“那你可得准备两份大大的红包才好,陆三蛋。”
陆小凤不仅叫陆小j-i,还叫做陆三蛋,因为他不仅是大笨蛋、大混蛋,还是个穷光蛋。他并不是没有来钱的路子,只是一有钱就忍不住去喝酒,然后就又变成了穷光蛋。让这种人去包两个大大的红包,倒真是难为他了。
陆小凤恹了下来,失望道:“我还以为进来的会是个大美人,怎么是你这小子?”
白弦的声音突然变得又娇又媚,带着种让男人忍不住拥入怀中细细抚慰的忐忑不安:“难道人家……还不够美吗?”
陆小凤垂下了头,整个人像只斗败了的公j-i,摇手道:“算我怕你了。”
白弦和西门吹雪对视一眼,已忍不住微笑起来。
陆小凤道:“这次可真是巧了,若是没有你在,我只怕就该毒发身亡了。”
西门吹雪的笑容里已有了y-in影,道:“我是特地去找你的。”他不待陆小凤接话,就径自说了下去:“我要你陪我去紫禁城。我若不幸败了,我要你把我的尸体带回这里来。”
陆小凤的笑容已很勉强,道:“纵然败了,也不一定要死!”
西门吹雪道:“战败了,只有死!”
陆小凤停顿良久,才道:“你绝不会败。”他迎着西门吹雪的目光,道:“因为叶孤城已受了不轻的伤。”
白弦静静地听着,并没有反驳。他知道叶孤城没有受伤,也知道叶孤城在背地里做下的那些事情,但他什么也不会说。至少,在明晚之前不会。
直到西门吹雪和陆小凤决定出门去给叶孤城疗伤,白弦才微笑着道:“我留在这里。西门夫人有了身孕,还是要有个人守着才好。”
☆、同病相怜
冷月,月已圆。
夜凉如水,身边陪伴着的女子也如水般温柔。
丈夫既然和一个朋友出门,作为女主人自然不能怠慢丈夫的另一个朋友,是以孙秀青陪着白弦坐在亭子里赏月。
亭子里还有另一个女人,欧阳情。
欧阳情,怡情院里的花牌上,第一个名字就是她。她也正是跟陆小凤在同一个地方中了同一种毒的女人,毫无疑问是陆小凤的红颜知己。
有些人,还活着的时候就已经成为传奇。陆小凤无疑就是这种人。他大破青衣楼,困死霍休,捉拿绣花大盗,和公孙大娘定计逼出了金九龄的口供,早已全都成了江湖中家传户诵的传奇故事。而鲜少有人知道,公孙大娘正是一个全然由女人组成的组织“红鞋子”的首领,而欧阳情也正是红鞋子的一员。
月亮被云彩遮住,虫鸣的声音格外清晰起来,却衬得庭院中一瞬间的寂静。
蓝衣少年突然打破这寂静,迟疑道:“西门夫人,你对明天的决战……有什么打算么?”
孙秀青美丽的脸上浮起丝怅惘,作为一个即将要成为母亲的人,她自然是希望孩子降生下来之后便有个完满的家庭的,只可惜她的丈夫并不是个普通的男人,而是西门吹雪。背负着峨眉派的不解与怨恨,江湖人的嘲笑与咒骂,她并不后悔,因为这是她自己选择的路。
孙秀青眼中闪烁着种不可言说的光彩,温柔笑道:“我相信他。”这个坚强的女人道:“无论胜负,我和我们的孩子都以他为荣。”
秋夜的凉风吹散了云彩,皎洁的月光重新撒下大地。庭院深深,Cao木寂寂,花卉的影子在院墙上打下张牙舞爪的影子。
风更冷了。
白弦忧心道:“西门夫人不妨入房歇息?这里有我。”
孙秀青笑着拒绝:“我虽然有了身孕,可昔年所学武艺还是在的。”
蓝衣少年露出个笑容来,道:“欧阳姑娘体内毒素方清,是否要早些歇息?”
欧阳情点了点头起身,脸上是种温文娴静的笑容:“白公子,西门夫人,我先回房去了。”一缕倩影,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欧阳情表现的很大度,“红鞋子”的女人天不怕地不怕,她自然也不是个易与的主儿,又何尝表现得这么温婉大度过?
爱情,的确是会改变一个人的。
从窗棂望去,可以瞧见蓝衣少年和青衣女子仍旧在谈论着什么,他们的神情都很愉快、很放松。欧阳情不觉苦笑。
白弦是西门吹雪的朋友,孙秀青
是西门吹雪的夫人,他们两个自然是亲近的;白弦当然也是陆小凤的朋友,而自己又是陆小凤的什么人呢?不过是这游戏江湖的浪子众多红颜知己中的一个罢了,痴痴缠缠也不过是徒增烦恼。
暗香浮动。蓝衣少年轻轻道:“西门夫人,明天之后,若是西门吹雪败了,你又将何去何从呢?真的……不会怨恨吗?”
极失礼的问话。九月十五的晚上将是孙秀青一生的伤,无论胜败,这是孙秀青的丈夫最接近死亡的一次。败了,她将要独自为两人的孩子撑起一片天空;胜了,整个江湖会传唱西门吹雪的名字,和西门吹雪有关系的人也许会为他感到骄傲,孙秀青却只是担忧——她只是个普通的女人,而女人看重的从来就不是什么荣耀。
——即便是一代女皇武则天,也就是唐高宗李治死后才称帝的。这或许是因为李治活着时她没有这个机会,但谁又能肯定这其中没有一份夫妻情分?
孙秀青心中有些不满,但当她转头凝视着白弦时,这不满立刻就化作了关怀,让她只想抚平少年不安的眉眼。
——大概有身孕的女人身上,总是有种母x_ing的。
白弦皱着眉,牙齿无意识地咬住了唇角,眼中的光芒明明灭灭,似乎处在一种极度的矛盾中。这少年一直是独当一面的样子,如今露出这苦恼的神情,让人猛然意识到他也只不过是一个还未加冠的孩子罢了。
蓝衣少年停止了咬唇的动作,声音却还是轻轻的:“西门夫人,你可知道明日的决战地点在哪里?”
孙秀青道:“紫禁之巅。”
白弦的脸色变了:“他们要在紫禁城里,太和殿的屋脊上决战?”
太和殿就是金蛮殿,紫禁之巅,当然也就是太和殿上。殿高数丈,屋脊上铺着是滑不留足的琉璃瓦,要上去已难如登天。何况那里又正是皇帝接受百官朝贺之处,禁卫之森严,天下绝没有任何别的地方能比得上。这两人却偏偏选了这种地方做他们的决战处。
孙秀青道:“他们这一战,本不是让别人来看的。”
白弦喃喃道:“不错,若是等闲人也能来看,反倒是污了他们的剑。”若是江湖人和下注的人都来围观,叶孤城和西门吹雪岂不是成了两只擂台上的猴子?
蓝衣的少年突兀地笑起来,脸色却愈加苍白,苍白得就如同封山的大雪,连最后一丝生机也已被扼杀。他执起石桌上的已冰凉的茶一饮而尽,明明是茶,却被他喝出了一种酒的豪迈。
——因为已无退路,所以豪迈。
白弦又给自己
倒了一杯茶。他眼中有种勘破世俗的冷漠,声音却是极轻极柔的,就像是不想惊扰什么沉睡的东西:“西门夫人,我有没有说过,我的本名是叶孤弦?”
不待孙秀青回神,蓝衣少年已续道:“呐,多么好笑,明晚之后,我的兄长和你的丈夫,就再不能同时活着。”
这一战到底有什么意义呢?只因为他们一个是西门吹雪,一个是叶孤城,这就已足够。两个孤高绝世的剑客,就像是两颗流星,若是相遇了,就一定要撞击出惊天动地的火花。这火花虽然在一瞬间就将消失,却足以照耀千古。
月光下少年的相貌精致得近乎虚无,半敛的眉眼让他看起来有一种远离红尘的超然,就如同摆放在神坛之上、永远慈悲公正的神像一般,看似爱着世人、却又是离世人最远的存在。这只是圣子,而不是圣子白弦。
——他已封闭了自己的心。
孙秀青希望少年可以大笑,甚至大哭,无论如何都比如今要来得好些,比如今的心如死灰。她非但忧心,而且恐惧,恐惧这会不会是自己今后的模样?
她想开口安慰这少年,却想不出什么可以安慰的话。作为一个新婚不久的女人,孙秀青也许并不很了解自己的丈夫,但她却知道西门吹雪对剑的信仰是怎样的虔诚,在西门吹雪的心中,他可以死,但绝不能败!而叶孤城正是和他一样的人。
蓝衣少年缓缓述说道:“我和叶孤城,是同父异母的兄弟。我自生下来起身体就不好,被送往一个隐秘之地养病。听说两岁以前我是在白云城里过的……幼时的记忆,早已记不清了。书信往来得并不频繁,我只能从江湖传闻中勾勒兄长的样子。我知道他喜穿白衣,知道他素有洁癖,知道他最强的剑法叫‘天外飞仙’……”白弦惨笑道:“我知道的,和其他人知道的,又有什么不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