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太了解屈无双对慕容南柯的感情了,就是因为这个,他才用了她做自己的棋子。
所以他没有怀疑这个女人的爱慕之心和临终之言。
然而还有一层更加诡秘的原因,他不敢说,却让他愿意相信屈无双信里写的东西。
……当年先帝暴毙的真正原因。
皇帝没想到的是,自己曾经做过的事情,他的儿子居然也要对他再做一次。
也是,谁让所有儿子里面,只有这个二皇子和自己最像呢。
疑心生诡。诡心生疑。
皇帝立刻命太医查验自己的饮食,果然在里面查出了当年丽贵妃用过的那种毒药。
报应,皇帝想。但是他是不相信报应的。
他不是他的父亲。他更不允许他的儿子成为自己。
他要先下手为强,除掉自己这个能干的儿子。
皇帝立刻找人去亲王府请慕容云飞到宫里来,说是要跟他商量赐封太子一事。慕容云飞一进宫,就立刻被拘了起来。同时皇帝又命人搜查亲王府,果
然找出了伪造的先帝诏书还有慕容远致写给慕容云飞的密信。
皇帝没想到,他执子一生,到了最后,差点栽在自己儿子手里。
他让人把慕容云飞带去了冷宫软禁起来。可怜慕容云飞趁兴而来,以为自己终于大业成就、得封太子,却没想到自己正要踏上的是一条不见天日之路
。
接下来,皇帝便立刻血洗了二皇子党。一时之间,朝中一派人间地狱景象。
而这次向皇帝请命,说时机已然成熟应该立刻发兵北征大梁的,也是慕容云飞。
皇帝怕慕容云飞这么做,其实是为了巩固自己的军中实力。于是他立刻释了慕容云飞的兵权,还把军中将领中有慕容云飞亲信嫌疑的全部都软禁了起
来。
可笑南楚大军还未北征,却已自内部溃作一团了。
而那个时候慕容南柯已经离开了南楚,为了与胡族联姻一事去了西域。再加上屈无双在信里撇清了他和慕容云飞的关系,多疑的南楚皇帝没有将这件
谋逆逼宫之事怀疑到他身上。
不止如此,他还被急急召回。南楚一派颓势,老臣们急需一个得力的皇子来担负重振朝廷的重任。
萧景琰看着他:“下毒和伪造信函是你做的?”
“她已下了至关重要的第一子,然后把这局棋交到我手里,我自当为她下完全局。”慕容南柯道,“诡道早已在人心中,我要做的,不过是顺水推舟,乘
风助澜。”
“这次回南楚,你准备怎么做?”
“除掉我的皇兄。”慕容南柯道,“很快父皇就会发现,他并没有真的中毒,他的病情也非皇兄所致。而且朝廷之中拥戴皇兄铁血政策的官员也不在少数
,我要在皇兄可以翻盘之前,将他除掉。然后我要扮演父皇的好儿子,尽管他眼睁睁看别人毒死了我的母妃,逼我最喜欢的女人走上了绝路,我也要
扮演他的好儿子,直到有一天他决定把这个帝位交到我的手里。”
他看向萧景琰:“我知道你怎么想我。你在想,我这么做,和我的父皇,我的皇兄,又有什么区别?”
“没有区别,”然后慕容南柯道,“一旦加入了这个王位的游戏,我和他们就是一样的。可是我没有选择。如果我不杀皇兄,终有一天他要杀我。我的父
皇和我的皇叔,就是将来的皇兄和我。筝儿是为了保护我才把自己投入那个地狱之中,也是为了我才让她自己的手沾上了鲜血。她总说她认命。但其
实却不是这样。我早该想到了,像她这样执拗到可以让那个清绝天下的楚孤客也无法不接受她的人,怎么会真的认命。她一直在默默地对抗天命,临
到死了,还在盘算要怎么走下一步,才是对我最有利的。她不想让我变成第二个皇叔,她想保护我。”
是啊,很久很久之前,那个女孩曾经说过的:南柯哥哥不是说小筝儿是您的福星吗?所以我这个福星要待在您身边保护您啊。
……她一直都履行着她的诺言。
“现在她要赴死了,再也没法保护我了,却不忘还要用自己的死埋子,为我设好一个最有利的开局。我只恨我自己曾经太过天真和懦弱,以为自己可以
躲过这个游戏,可是却不知道我早已陷入了游戏之中。在这个游戏里,你要么就是执子之人,要么就是别人的棋子,根本没有第三种选择。”慕容南柯
道。
玉镯里藏的是假的密信。而屈无双真正的遗言,蔺晨一笔一划记了下来,通过通天帮的网络,将它送到了慕容南柯手里。
“殿下,小筝儿要先走一步了,此后长路漫漫,您多珍重。您活得好,活得平安,便是小筝儿唯一所求。”
慕容南柯看完遗言,涕泪横流。他想就这么追随她而去。但是他忍住了。因为小筝儿说:您活得好,活得平安,便是小筝儿唯一所求。
……他怎么忍心辜负她。
“我已经做了半辈子的棋子,”慕容南柯道,“如今她已经为我牺牲了x_ing命,如果我连我自己也保不住,岂不是辜负了她。为了我自己,也为了她,我不
能再做棋子了。就算只是为了活下去,从今之后,我要做那个执子之人。”
……已经到了掀翻棋盘的时候了。
慕容南柯一口喝尽杯中冷酒,长叹一声:“本来我想,如果十里城里粮Cao足够,等到我击垮皇兄,南境威胁解除,霓凰郡主再疾驰来援,是来得及解除
十里城之围的。没想到关山宴齐派了默影卫偷袭了运粮队,造成了十里城的粮Cao之困。这本来也没什么,水路调粮速度快,就算不从金陵,从靠近十
里城的其他城池调粮也还来得及,却想到今年冬天冷得如此骤然凛冽,河水急冻,船只无法通行。无奈之下,我只好从胡族借兵,日夜急奔,想要来
驰援你们,却没想到先行传信的鸽子却因为大雪被冻死在了路上,蔺晨没有收到我的信。”
“南柯兄此番来援,已是尽心尽力。现在从大渝借到了兵,围城已解,大战告捷,也算是殊途同归。你的这番心意我和蔺晨收到了,至于其他,不过都
是天意,南柯兄又何必自责。”萧景琰道。
慕容南柯笑着摇头:“是啊,终是天意难违啊。”
如墨苍穹之中,突然有什么如春花般明亮盛开。
……是城门哨岗燃起的信号烟!
出事了!萧景琰立刻想道。
他从地上一跃而起,急急朝城门奔去,刚到城关,却见有人单骑匹马,疾驰入城中。刚刚进入城门,马便颓然倒下,再也站不起来,连带着马背上的
大梁信使也一起重重砸在地上。
看见萧景琰,信使立刻踉跄地从地上爬起来,单膝跪下。
“殿下,这是遗诏,”他将身上背的信筒递给萧景琰,“陛下……驾崩了!”
其七 江湖江山两相分
梁帝驾崩,可是国不可一日无君。
皇帝在弥留之际留下遗诏,传位靖王萧景琰,令他在十里城守城之战结束后,便立刻启程回金陵,继承帝位。如今边境危机虽然缓解,但是大梁国力
衰微,朝廷震荡,民生疲敝,实乃危急存亡之际。朝中众臣也在盼着新的君主能够立刻班师回朝,重振朝纲,稳定民心。
萧景琰留下郭青,命他选些兵士重组一支赵家军作为镇北之师,常驻十里城。
其他北征军将和他一起即日返程,在天明之时便开拔回金陵去。
走了那么远的路,打了那么久的仗,战士们想要回家,而萧景琰有责任带他们回家去。
天色微明之时,萧景琰在帐中收拾行装,突然有人悠然而来。
是蔺晨,看来他终于酒醒了。
“大军马上要开拔回金陵,你不回去收拾,在这里做什么?”萧景琰问。
蔺晨站在帐外,影子借着晨光影影绰绰映在帐上。
“我有事要和殿下说。”
“有事要说,怎么不进来?”萧景琰问他。
“不,在这儿最好,”蔺晨道,“见了殿下的面,我怕我就舍不得走了。”
……走?
萧景琰停下来收拾东西的手:“你要走?”
“是,”蔺晨道,“我恐怕不能陪殿下回金陵了。”
萧景琰从来都站得笔直,像株不会随风摇动的树。可是现在他却觉得自己脚下微微摇晃了一下。他扶住桌角,稳住自己,然后才在凳子上坐下来。
“出了什么事?”他问。
“慕容带来的消息,”蔺晨道,“我爹病了,琅琊阁群龙无首,现在正是一团乱。我爹想要让我回去接手琅琊阁的事。”
“昨晚为什么不说?”
“说了好几次,都说不出口,结果反倒是喝醉了。”蔺晨懊恼,“我想啊,要是见了殿下的面,我也许就不想走了,就说不出走这个字了。现在站在这里
,见不着殿下的面,说话还利落些。”
怪不得他昨晚喝酒喝得这么多这么急,萧景琰想。原来是事出有因。
“说好了殿下守着江山,我来守着殿下,我没有做到,是我辜负了殿下。”蔺晨道。
“何来辜负?”萧景琰说,“我有我的责任,你有你的责任。我们各自守着自己的责任,做好自己该做的事,便没有辜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