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蔺先生是个好人。”庭生突然说。
“哦?”萧景琰看向他。
“虽然看上去总是不正不经的,但是……”
原来今日中午在飞鸿楼吃了饭,一行人由列战英带路,去刑部查看了刘南至案的证据。
列战英本想让庭生在外面候着,毕竟刑部里净是些尸体啊凶器啊鲜血淋漓的证据啊,大人看了尚且受不了,何况是小孩。
但是庭生不愿意。
“战英哥又小看我。我都十二岁了,也该有所承担。”
没想到蔺晨用扇子敲了敲他的脑袋。
“你跟我出来,小鬼。”
他们避开列战英,去了中庭。
春天还未锣鼓喧天,冬日掌着大局。中庭里也是冬寒多过春色。
“我知道你很聪明,”蔺晨看着院中道,“聪明人容易觉得自己老得快,但是无论你觉得自己有多么老成,你就是个小毛孩。”
“我早就不是什么小毛孩了。”庭生垂着头,倔强地说。
日头到下午就斜了,照不到庭中人的脸,y-in翳不断聚集在他低垂的睫毛上。
“我知道那宫墙里面是个什么地方。”可是蔺晨说,“一个度日如年的地方,一月便是一年,一月又是一年,你在那里面呆过多少个年头,在心里就觉得
自己老了多少岁。不过呢,无论你以为自己经历过多少,有多么老成,在我们大人眼里你就是个小屁孩。比如我,我十五岁就在玉龙峰顶约剑名剑三
公子,十六岁就卧在天下第二的美人膝头喝酒,十七岁重写琅琊榜兵器谱。可是在我爹眼里,我也还是个小屁孩。那个时候我老爹总说我,你啊,这
辈子还没有经过生死离别大苦,没有受过爱恨痴仇煎熬,怎敢自夸已经经历世间。”
“再说了,我知道你的心思,你现在寄居在靖王府,觉得受着靖王恩惠却什么忙也帮不上,自然想要帮他出力,可是你可知你家殿下本心?”蔺晨说,“
你家殿下的本心是想让你读书习武,想让你开开心心,想让你活得像个孩子,就算是一点也好,弥补你在宫中受的煎熬岁月。他让你跟着我们出来探
案,也是让你跟着我们多见识见识,而不是让你来逞强的。你若非要逼自己,反而辜负了你家殿下不是吗?”
庭生沉默了半晌,终于道:“先生,我在外面等着。”
蔺晨笑着点头:“你看看,你这小鬼还是听得懂道理的,不像我家飞流,我们家飞流怎么就是听不懂我的良苦用心呢。”
他顿了顿:“这么一说,我倒是有点想我家飞流了。”
“先生怎么不带飞流哥哥来金陵?”庭生问他。
“我想带他啊,有他在,我就可以每天逗逗他,欺负他,也就不会这么无聊了。可是他不听话啊,骗都骗不来。”
“原来如此。”庭生豁然开朗,“没有飞流哥哥可以逗,所以你就逗战英哥。”
蔺晨哈哈大笑,用扇子点点他的脑袋:“人小鬼大。”
抬头看见萧景琰询问的眼神,庭生想了想道:“虽然看上去总是不正不经的,但是……我想先生真的有很努力地在帮殿下查案。”
低头的时候,庭生忍不住偷偷笑了一下。
关于蔺先生总是欺负战英哥这件事,还是先不要对殿下讲了吧,他想。
其三 血书疑云
好几天蔺晨都没有出现,一天他终于来了,果然带来了火头陀的画像。
琅琊阁里名冠天下的公子美人的情报很多,十恶不赦的魔头的情报也不少。
曾经也有人问琅琊阁要不要写一本“十大恶人榜”。
不过蔺晨只是轻蔑一笑:“那些个祸害,不配有榜。”
……所以江湖上到现在也没有“十大恶人榜”这样的东西。
萧景琰拿过画像一看,只见那火头陀是个长得豹头环眼满腮胡须的光头大汉,一脸凶神恶煞,一看就不是什么善茬。
他把画像交给列战英:“交给禁卫军,让他们在金陵各处张贴,凡百姓有知情举报者,一律有赏。”
“是。”列战英领命而去。
“不知道温敏儿老家有什么消息?”蔺晨问萧景琰。
“去那里探查的部下带来消息,说是温敏儿老父在半年前已经过世了,他年纪轻轻就丧妻,唯独温敏儿一个女儿,已没有别的近亲,所以家里的田产和
宅邸便给了远方的一个表亲在打理。”萧景琰说,“我一直觉得这件事跟温敏儿的父亲无涉,现在温大人已经身故的事实更加印证了我的想法。少年时
,我曾和其他几个皇子一起读书,也请过温大人来讲学。他是一个学问高深、宅心仁厚的人。温小姐莫名惨死之后,温大人就心灰意冷,辞官还乡了
,金陵的宅子卖了,仆人家奴基本也打发走了,只留了几个跟了他一辈子的老奴陪他还乡。若他有意为女儿报仇,便应该留在金陵才是,毕竟他在这
里位高权重、人脉灵敏,追查起凶手来也方便。”
“可是,”萧景琰顿了顿,“若是这个温敏儿在这个世上已经没有亲人,又是谁在翻弄这桩三年前的旧案呢。”
“肯定还有什么我们漏掉的线索吧。”蔺晨说,然后想起来什么,“哦,对了,你上次提到那封血书乃温敏儿亲笔一事,我又找了一个鉴定人,想要再验
一验。”
“谁?”
“清正书院的名笔孔通老先生啊,他可是鉴定字迹方面的专家。”蔺晨说。
“孔通先生怎么肯帮你?”萧景琰惊讶。
“就我这么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孔老先生怎么忍心不帮我,只是……”蔺晨想起什么,突然苦了一张脸,“孔老先生总是叨叨我成年而不束冠,成何体
统成何体统。成何体统这四个字,真是听得我耳朵要起茧子。”
这人,这两天果然是去清正书院找线索了!
萧景琰只要想到他被孔通先生那个老古板唠叨的样子,不禁觉得好笑。
“那就请殿下让王妃借我对比字迹一用吧。”蔺晨道。
说起那封血书,为什么大家一致认定是温敏儿亲笔,正是因为靖王妃手里有一封温敏儿多年前的亲笔书。两相对照,才得出了这个结论。
靖王妃是中书令柳澄之孙女柳氏。那是靖王刚成年之时,由皇帝钦点完的婚。那时靖王常年驻守边境,难得奉旨回金陵一趟,也是匆匆回来复命,又
匆匆离去。两人成亲之前从未见过,成亲之后相聚时光也寥寥无几。直至后来,靖王回到金陵,开始重新主持朝中大局,两人虽然出入皆礼,相敬如
宾,却始终有些生疏。靖王住在正院,而靖王妃住在别院,大多数时间并不碰面,就算偶尔对案而坐、共枕而眠,他们也甚少言语。
幸好靖王沉默寡言,靖王妃也x_ing喜安静。她平时就在府上读书种花,诵经念佛,很少外出,不怎么抛头露面。
多年前苏宅赏花宴,蔺晨见过靖王妃一次。
蔺晨这辈子见过太多美人,这个靖王妃自然比不上他见过的那些大江南北的美人儿,却也有自己的风采。
在他的印象里,她就像是一朵空谷幽兰,闻寒香却境高远,在伸手不可触之处。
今日再见,旧日印象果然没错。
“见过蔺先生。”她款款对他施礼。
“我这个人不拘小节,王妃也莫要多礼。”蔺晨说,“听说王妃和那个死去的温敏儿曾见过一面。”
靖王妃点点头:“和那位故人也算是有一诗之缘。”
“那大概是十年前的事了,我不过十五六,那位故人那时也是差不多年岁,却已经是名动金陵的美人。”靖王妃说,“那个春天回暖得早,到了这个时节
几乎每日都晴朗无云,春风和煦,皇后兴致很高,于是派人在五重塔下摆了春日宴,请了金陵城王公贵族还有一些重臣家的女孩子来游玩,一方面是
共享这美好春日,另一方面也是为了各个皇子物色将来的王妃人选。金陵的女孩子平时能够互相走动的时光不是很多,有这么好的机会能够聚在一起
,自然都由自家女眷和婢女们陪着来了。我就是在那个春日宴上,遇到这位故人的。”
“那位故人,是个什么样的人物?”蔺晨问。
“灵秀非凡的人物,”靖王妃仿佛在追忆当时,“我站在她的身边,黯然失色许多。”
“王妃何必自谦。”
“并非自谦,温小姐阅书百卷,文采非凡,十步成诗,下笔万言,和我这种只读过一些《女诫》、《内训》的人是云泥之别。不止如此,她琴棋书画都
造诣非凡,还颇懂些剑术。”
“剑术?”
“是,”靖王妃说,“听说温小姐小时候身体弱,温大人便请了位教头到家里来,教温小姐还有家里的婢女一些武术,旨在强身健体。不过温小姐身体好
了之后也对这个颇感兴趣,经常在家练练木剑。”
蔺晨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那这位温小姐x_ing格如何,是否骄横跋扈,可有仇家?”他想起来问。
靖王妃摇头:“我想不出她会有什么仇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