握住了,抓牢了,就不放他走。
若生,便一起生。若死,亦一起死。
可是人生一世,就算只得这样一个瞬间,两颗心相知相许,也就够了。
同生当然好。共死,却非他所求。
“现在你知道了我为什么不留你……我依然不留你。”他含糊地贴着蔺晨的肩膀道,“若是真相石沉大海,难以查清,你就远走高飞,再也不要回金陵。”
“你忘了我说过什么?这世上,我不想留的时候,没人能让我留。可是我不想走的时候,也没人能让我走。”蔺晨伸出手来,自身后环住了萧景琰,“现
在我的心都在你手里握着呢,你又让我走到哪里去。”
“想不想知道我是什么时候喜欢上你的?”亲了亲萧景琰的鬓发,他道,“等我们过了这关,我就告诉你。”
萧景琰抬头看他:“我们真的能过这关吗?”
“能的,我陪着你。”蔺晨说,“而且就算过不了又有什么大不了,如你说的,不过一死。”
萧景琰心口发沉:“还有江湖等着你,丢了x_ing命,不值得。”
“值得。”可是蔺晨说,“为了你,值得。”
萧景琰看着他:“你真的愿与我同生共死?”
蔺晨笑了:“就这么个问题,还需要我答两遍吗。”
“好,”萧景琰点头,解下身上令牌交给蔺晨,“这是调兵令,虽然现在父皇控制了金陵禁卫,但是兆南府防卫军见到此令,定肯施以援手,有所行动。
若真到万不得已……”他握住了蔺晨的手,“一定要救出庭生和战英。”
天终于要亮了。分离将要破土而出,长成巍峨城墙,将两人分隔开来。
“走吧。”蔺晨道,放开了萧景琰,“我知道你有必须去做的事情。”
却仿佛舍不得,气息纠缠着,在萧景琰的唇齿之间恋恋不舍地流连了一番,才终于完全松开了他。
“但是不要走得太远,”蔺晨说,“等着我,等我带着真相回来找你。”
【八字诀露狰容】完
卷七《九连环》上
刀,是袖袍里的刀。马,是棋盘上的马。——题记
其一 天子冕
这个冬天来得又冷又急。
起先还有风,然后连风声都停了,仿佛所有的声音都被撤去,凛冬无声而至,将整个金陵压制于寒冷之下,一片萧索肃杀。
萧景琰被囚于宝印塔已有七日。
所有人都知道,只要进了这里,就永远没有见天日的时候了。
宝印塔本来就是关皇家宗室犯人的地方。
门口设有重甲卫,若没有皇帝允许,想要从这里出去是不可能的。
当初毒酒案发,大家都说废太子要进宝印塔。没想到废太子没进来,那个如日中天的靖王倒是先进来了。
宝印塔里只有一个老年仆从,负责萧景琰的生活事务。但是萧景琰在靖王府时就生活简朴,倒也不觉得有什么不便。反倒是门口这些重甲卫,因为平
时就对靖王十分敬重,又特别受了高湛的关照,对萧景琰十分客气。除了不能外出之外,他在宝印塔里并没有受到任何刁难。
这中间高湛来过两次,给萧景琰送些用取暖用的火盆还有添置的衣食过来,也带来一些外面的情报。
皇帝一道诏书,静妃教子无方,闭门思过,便将静妃软禁于偏殿内。
母子两人暂时无法相见,但是静妃思子心切,加之今年冬天实在是冷得有些诡异,她不知怎么就害上了重风寒。
太医来来回回看了几轮,却似乎也不见好。
高湛知道萧景琰心里牵挂,所以这次来前特意去看了静妃的情况。
果然一坐下,萧景琰便问他:“母妃安好?”
“静妃娘娘依然咳得厉害。”高湛老实回道,“但是太医们正不眠不休地会诊中,应是没有大碍的。殿下无须担心。”
萧景琰叹了口气:“是我连累了母妃。”
“殿下不要这么想,”高湛道,“殿下必须保重身体,振作精神。只有殿下不倒,静妃娘娘才能不倒。”
萧景琰点头:“我知道,谢谢公公。”
“娘娘还有一句话要老奴转告殿下。”
“高公公请说。”
“娘娘说,无论什么时候,她都相信着殿下。无论做什么,她都支持殿下。她说,生生死死,不过由命,希望殿下不要太为她担心。她还说,她这辈子
最幸运的事,便是有了殿下这样的儿子……”
一番话听得萧景琰心中酸楚,他吸了一口气,强忍着不要在高湛面前落下泪来。
“娘娘还说,”高湛突然压低了声音,“这天下没有常胜不败的将军,也没有长兴不衰的王朝。这大梁朝,若是要在你父皇手里败了,便让它败了吧。比
起大梁朝,娘娘说,她更在乎的是殿下您。她说,若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还请殿下不要太过固执,尽早跟蔺先生一起离开金陵。中原不止一个金陵
,天下也不止一个大梁。中原很大,天下更大。同渡青山,共走江湖,也是一件美事。她说,只有殿下过得平平安安快快乐乐的,那么有一天就算她
死了,也才能安心闭上眼睛。”
萧景琰的心剧烈地跳了起来。
母妃……都知道了?他想着,心中转过千百万种念头。
自蔺晨到金陵以来,每每听他说起蔺晨的事情,母妃总是笑着,听得津津有味。母妃也会常常提起蔺晨,说蔺先生真是一个风流客、热闹人,光是他
站在那里,光是听他说话,听他在那儿笑声朗朗,便让人觉得快活。她还总让萧景琰带些她新做的小点心给蔺晨。她说:蔺先生爱吃,说不定蔺先生
吃惯了我做的点心,就不想离开金陵了。
可是,那个时候她从未点破。那个时候萧景琰也从未多想。
但是现在萧景琰想,她不说,不表示她不懂,不明白。
也许,自己对蔺晨的那份情愫,母妃倒是第一个看破的。
他还当局者迷,母妃却早已旁观者清。是啊,像母妃这样通透的一个人,也许早就在他的眉梢眼角,看出了不可言说的喜欢。
也许像自己这样笨的一个人,真如蔺晨说的,不知道要怎么说谎。对着蔺晨,倒还记着要全副武装。可是在母妃面前,却忍不住丢盔弃甲,泄露了痕
迹。也是,血r_ou_相连的母子,自己有一点风吹Cao动,也许母妃早已感同身受。
所以她才想要蔺晨留下,所以她才假装不经意地,想要劝自己留下蔺晨。
但是,现在她不要他们留了,她要他们走。
因为留下来,便是如临深渊,稍有不慎,就会跌得粉身碎骨。
可是……走?他真的可以走吗?
一走了之,抛下一切,跟着蔺晨天涯作伴,过自己快活逍遥的日子去?
他并不执着于江山,也不贪慕皇权。
父皇紧紧抓在手里的那顶天子冕,对他来说,却并没有那么重的分量。
有时候他甚至想,你必须要是一个很贪婪的人才能坐上那个高高在上的位子。
可他却不是这样的人。
如果他的祁王兄没有死,也许到现在他还是一个普通的皇子,一个镇守北境的将军。
飞鹰塞外,明月边关,晨起狼烟,入夜风雪。
枕日卧月,餐露饮风,他不觉得苦。因为他只要握紧他手里的剑就好了。
别的,都可以交给他的皇长兄去想去处理。
那更适合他。也更像他。
可是没有如果。皇长兄死了,留下这么一个大梁给他。
北燕,南楚。大梁边境皆是虎狼之势。
国弱,民穷。金陵之外多是人祸天灾。
小殊想要的海清河晏,祁王想要的政治清明,百姓想要的盛世繁华,他都还没有做到。
他不能就这么一走了之。他不能辜负大家,辜负所有以血泪写就的期望。
“我不能走。”他对高湛说。
“殿下为何如此固执。”高湛叹息。
“那年在北境,北燕的十万黑甲兵压城而来,我在大雪里看见排山倒海的黑色,却没有退路,只有策马前行。那个时候我总想,如果我能活着回去,那
么必定是因为我赢了。如果死,也要死在阵前。现在也是一样,”萧景琰道,“只要我活着一天,就不能辜负所有死去还有活着的人。若有一日我辜负
了,只能是因为我死了。”
高湛沉默了半晌,终于开口:“殿下顾念旧人恩旧人情,可陛下……却未必顾得骨r_ou_亲情。”
萧景琰知道高湛话里的意思。
萧景琰投案之后,皇帝便暂缓了列战英等跟此案有牵连的人的行刑。
他给了萧景琰十日,让萧景琰写出自己的陈罪书。
行刑之日也定在十日后。如若萧景琰愿自陈其罪,那皇帝就免他一死,不将他与其他人一起行刑,只将他永远拘于宝印塔,让他用一生来为自己的罪
行悔过。
可如若他不愿自陈其罪……皇帝未必会对他手下留情。
而今天,已是第七日。
“我知道,”萧景琰说,“父皇连从小疼爱的祁王兄都杀了,再杀一个从小就不在身边长大的靖王也没什么大不了。只是,战英是我的部下,庭生是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