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梁军骑兵突然停了下来,就像是风寂之后突然静止的火焰。
茫茫白雪之中精光大亮。寒风霎那间变得更加凛冽,呼啸着铺天卷地而来。
不,不是风!
穿破大雪而来的,是宛如狂风一般轰然落下的箭雨。
距离太近,为了防御骑兵冲袭的黑甲军又一直竖着盾,一时来不及举起盾牌防御箭雨的袭击。铁箭乘风破雪,宛如一只弥天的利爪重重拍入黑甲军阵
地,把整个阵地都扎成了一片刺猬,瞬间激起积雪无数。
一时之间雪雾弥漫,阵地上什么也看不清。
还没待他们反应,第二波箭雨又来了。黑甲军士兵纷纷举起盾牌抵抗箭雨袭击。
“不准起盾!不准起盾!”将官们大喝,可是混乱之中,士兵根本就顾不上。
黑甲军之中中箭者众,还能举盾的人也起了盾牌遮挡箭雨,那本来势如金汤的黑色盾墙从前到后坍塌处无数。
……而萧景琰要的就是这个时机!
他举剑高喊:“杀!”
顿时梁军骑兵阵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喊杀声,向燕军阵营奔袭而来。
整个大地都被奔涌的马蹄震颤了。黑甲军第一阵被梁军骑兵冲踏而过,纷纷倒下,顿时溃不成军。
关山宴齐攥紧了手,直握得咯咯作响。
这个萧景琰,不只勇武而已,还胜于军谋。他看中了大雪蔽日视野不清的天机,以骑兵为诱饵掩护箭阵,居然就这么破了自己的第一道黑甲盾墙。不
过,如果以为首战告捷就可以这么轻易地破他的黑甲军,那么就大错特错了,关山宴齐想。
他命旗官挥舞令旗,两翼阵型打开,黑甲军骑兵冲入两阵之间,宛如一股黑浪涌入红色海中,冲开了梁军骑兵。一时之间阵前喊杀声连天,黑骑和红
骑互相穿c-h-a砍杀,宛如翻拍缠斗在一起的两条巨龙。
关山宴齐举目望去,见萧景琰就在阵中,一柄利剑,寒光雪亮,左冲右杀,把好几个想要阻拦他的燕军骑兵掀于马下。而梁军就跟在他身后,一往无
前,仿佛红色的巨流奔涌而来,把第二道黑甲军阵也冲得七零八落,踏于马蹄之下。
明明人数倍于梁军,黑甲军却在节节后退,一片混乱。
“不准退!不准退!”将官们高喊,“退者立斩于阵前!”
后面的阵营冲上去,强抵住前面的人,不让他们后退,这才终于把阵型稳固住了。
关山宴齐知道萧景琰想要激怒他:他躲在阵后。而萧景琰立于军前。
他只是主帅,他的黑甲兵是用来护卫他这个主帅的。
而萧景琰是真正的领袖,他不用他的士兵来护卫他。
萧景琰是他们的护卫,他们的旗。
可是关山宴齐不会被他激怒。擒贼先擒王。萧景琰想要激怒他,是为了让他驰到阵前,好活捉住他。只有这样,梁军才有一线生机。可惜,他关山宴
齐可不是他那个蠢货皇弟。对他来说,一时勇武根本算不了什么,小心才驶得万年船。尽管梁军可以冲开一道又一道黑甲军盾墙,却不能冲开所有的
防御。黑甲军是他们的两倍,拖也可以拖死他们。而他在阵地最后方。在冲到这里之前,梁军就会打完最后一个人。
没有什么好担忧的,关山宴齐想。
在他的身边,竖立于高处的龙旗在茫茫大雪之中被寒风卷裹,猎猎飘着。
为了胜利,为了旗帜不倒,怎么个赢法,赢得如何不择手段,他都不在乎。
可是当关山宴齐看向战场,他的心里却有一种奇怪的不安。
萧景琰还在拼杀。满面血污,发冠也在暴烈的砍杀之中被斩断,黑发散开来,半飘开去,半贴着鲜血黏在脸上。远远看去,苍茫雪中,那个人屹立不
倒,仿佛一个堕天的战神一般。
如果是那个人的话……好像真的可以冲破层层阻碍,冲杀到他面前,于万军之中取自己首级。
突然一声凌厉尖啸,仿佛有什么破空而来,惊得关山宴齐差点从战车上跌下来。
旗杆应声而断。
在风雪中飘扬的龙旗摇晃了一下,便掉下来,砸在如潮水般退开的黑甲军中。
关山宴齐大步奔过去,看见旗杆断裂处c-h-a着一支铁箭。
“殿下!”信使来报,连滚带爬到他面前,“后方有大军来袭!”
“什么?”关山宴齐瞪大了眼睛,“哪来的军队?”
“执渝旗。”
“渝军?”关山宴齐眯起眼睛,“没想到渝帝还真会出兵!”
他从地上抓起信使:“多少人?”
“雪太大,看不清。”
“没用的东西!传我命令,龙军分为两阵,做好防御渝军准备!”关山宴齐对信使道,“还有,马上去传信给虎军,令他们立刻发兵,从侧翼攻击渝军,
解龙军前后夹击之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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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兵相接,血光漫天。
鏖战已有几个时辰,萧景琰体力接近极限。
他在战场上策马疾驰。四个黑甲骑兵看准了时机,分别从两翼包抄,正越来越迫近他的战马。
虎口处作痛发麻,他握紧了手里的青阕,冷眼观察着他们的动作,不让自己露出一丝破绽。
想拿下他,还没那么容易!
说好了等那个人的,萧景琰想。不管他会不会回来,自己也会等到最后一刻。
……直到他终于再也握不住剑了。
远方遥遥传来战马的厉声长啸,伴随着前方梁军将士的欢呼。
“援军!”
萧景琰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但是然后他看到了大渝的银甲兵从黑甲军后方漫山遍野而来,宛如崩落的白雪席卷大地。
梁军将士本以为自己独守孤城,无人来援,早就决定若战至精疲力竭,便以身殉国,这个时候却发现渝军真的来了。看到了生的希望,不禁人人勇气
暴涨。
“弟兄们,活了!我们可以活了!”列战英策马高喊道,“冲啊,跟着我一起杀个痛快!”
黑甲军本来看着这批怎么也打不倒打不死的梁军,已经心生畏惧,这时听说渝军来援,不禁失了战意,纷纷向后溃退而去。
梁军乘胜追击,策马向前,一路呐喊着,向黑甲军阵营狂冲怒卷。
在奔袭而去的红色和黑色的洪流之中,却有一个人逆流而来,骑着一匹红色战马,手持一把巨弓。他一路冲杀,一路举弓向两边溃退挡路的燕军s_h_è 去
,不一会儿就杀出一条血路,直奔萧景琰身边。
萧景琰看着他,仿佛看到了自己那个遥远的梦境。
茫茫雪中,有人白衣策马而来,仿佛天地之间只余他一人。
雪花覆了他满头满身,眉毛上也带雪结霜,可那双眼睛却亮得仿若天上星辰。
“我说过的,我一定回来。”蔺晨笑着说道。
其三 血染烽烟
渝军十万银甲兵,由老将尚子章御军。
他们与梁军前后合攻,气势如虹,一时战意雷动,喊杀漫天。
而与之相比,鏖战了几个时辰的龙军早已疲倦不堪,战意也如他们的兵器和战甲,卷了刀刃,豁了口子。他们听不到主帅的命令,看不到龙军的战旗
,在一片银甲和红甲之中,仿佛是烈风中的野Cao一般,无措地前后摇摆。前面的人被梁军逼着想退下去,而后面的人被渝军追赶着涌上来,反而自己
的阵营和自己的阵营撞到一处。
防线一道道被突破,再这么下去,龙军就要支持不住了!
虎军迟迟不发兵,关山宴齐派信使去问,虎军将官却说关山翰墨身受重伤,还没有清醒。而没有虎军主帅之令,虎军不可发兵。
关山宴齐勃然大怒:“什么?反了他们了?我才是燕军主帅,龙军虎军,都必须听我号令。”
他把令牌交给信使:“让虎军立刻发兵,抗命者就是违反军令,立斩不赦。”
可是虎军不来,信使也有去无回,关山宴齐派了默列去探听。
半晌,默列急奔来报。
“怎么了?是不是虎军发兵了?”关山宴齐连忙问。
默列摇了摇头,从怀里掏出一块染血的令牌交给关山宴齐。
“他们斩了信使,”默列道,“虎军说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现在军情不利,龙军有全军覆没之险,虎军主帅又身受重伤,无力一战,为保存黑甲军实
力,虎军要先行撤退,退到龙宿山和大悲山险要之地去。”
“什么?”关山宴齐往后退了两步,踉跄倚靠在战车上。
败了败了,他想。
虎军不援,败军已成定局。
关山宴齐心里愤然,恨不得将手中令牌捏成粉末。
虎军这群将官,在朝中之时便只簇拥关山翰墨一个,对他并无多少尊重,现在居然在对军阵上不听他指令。罪该万死!
是他平时对这些人太仁慈了,关山宴齐想。
他本来有千百种方法可以让他们死得无声无息的,就是念着南征途上,还可以借助他们几分力量,这才手下留情。不过这次回到北燕,他不会再放过
他们。他一定要好好回报今日这份“恩情”。
风里呼啸的喊杀声正在变得越来响,他知道萧景琰带领的梁军正在离他越来越近。
本来胜券在握的战争,到底怎么会变成如此溃败之局?关山宴齐想不明白。
他突然又想起了萧景琰在阵上奋力拼杀,犹如战神浴血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