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没听过……”
“我从没说过。”泽菲兰抬手,盖住半边脸,“我该说出来的,应该像你发信息时那样时常表现出来。但,我害怕,怕自己逼得太紧,让你觉得受到束缚。事实上,我该承认,你不肯让自己的东西充满这间公寓,也一直让我害怕你随时都会消失。”
“害怕?为什么?”
沙里贝尔觉得奇怪。他的情人如此美丽,如此出众,为何会因自己这般随处可见的人而感到不安。
“为什么我不能害怕。”
泽菲兰笑了,“害怕失去一个人,和他的年收入毕业学校什么的有关吗?”
“可我……泽菲兰……”
沙里贝尔深吸一口气,缓慢地呼出:“在我看来,你无可替代,但能够替代我的人,却太多了……”
“你为什么会认为,我不会怀有同样的想法。”
他不待沙里贝尔回答就接着说下去:“对,真的如你所说,总是绕回这个原点,这个’相配’,真是让我焦躁。你说我们相差太多,是’好’和’坏’的意义上的;我也觉得我们相差太多,是各自的追求层面上的……你是个艺术家,你渴求新奇和创造才选择了如今的职业,我拿什么能让你一直对我有兴趣下去?外表之外,履历书上那些东西之外,我对你来说有特殊的价值吗?”
“你怎么能这么说。”沙里贝尔急了,“这种妄自菲薄的想法,你没——”
“我也有。”泽菲兰的声音抬高了,“我凭什么不能感受到挫折?凭什么你可以害怕我移情别恋,我就不能?就因为我——”他站起身,向着阳台外辉煌的灯火挥手,“——在这里、有这些吗?我们的关系,任何一个人与另一个人的爱情里,拥有这些的人就能高枕无忧、是更上位的那一个了?”
“我……不……我本以为……因为你是个体贴的人,顾及到我的感受才一直拖着……”
泽菲兰居高临下地看他:“你少瞧不起人了,沙里贝尔。”
这句带了任x_ing与愤怒意味的指责,逐渐引燃了他心中的狂喜。
“我是想要顾及到你的感受,但那不是因为我是个什么样的人,而是我在面对谁。你明白吗。”
沙里贝尔没有答话。
他把泽菲兰拽到身前,面孔埋在对方的腹部。
年轻幕僚抚摸他的头发。温柔地。
“有些时候,我真不知道对你是该示弱还是该逞强。现在,今天之后,我好像有些明白该怎么做了。”
我也是。
他环着对方的腰,脑中y-in霾尽散。
如果说他的担忧源自他与泽菲兰之间的差距与不同,填平这条沟壑,就能解决问题。然而填平的办法,若是将自己拔高到与泽菲兰相同的位置,有悖于他自己的爱好与能力;若是将泽菲兰从高处拽下来,又是对对方信念和追求的戕害。
但在这些之外,这些他人眼中、社会眼中的“好”与“不好”,“配”与“不配”之外,他与泽菲兰有相同的东西,那个东西让两个如此不同的人立于同一个平面上,那个东西是他们能够开始、能够继续走下去的唯一理由。
舞台上永恒的主题之一,“爱”。
他想真是一叶障目。因为对方是大众眼中的精英而自己不是,就怀疑起那份感情的纯粹与真实。然而反过来看自己被泽菲兰吸引的理由,又有哪点和他自卑的源头相关。他看到他,先是看到他的外表,再注意到他态度的熨帖,最后是他古板又可爱的个x_ing。爱情的开始,就是开始自这些普通、平常的东西。人人都是这样,无论王公贵族,还是下层贫民,当他们注视彼此时,看到的只是“我”和“你”,渴求的只是“对方”,而不是背景、阶级、观念这些别人眼中的东西。
头顶上,泽菲兰突然笑了一声。
“怎么了?”
“没有。只是突然觉得,我们两个这样,很像莫琳和乔安妮。”
沙里贝尔也笑:“你回来之前,我也这么想过。乔安妮的心境,我很能理解。”
“再怎么看,乔安妮的配役都应该是我吧。”泽菲兰低头看他,“梦中都在列清单的’常春藤小姐’,有条有理一板一眼的律师,不正是别人眼中的我?”
“万人迷也是你。”沙里贝尔不服气,“‘你是我的选择,男人们都嫉妒你的位置嫉妒得发狂’,莫琳这么看乔安妮。”
“要说万人迷和艺术家,莫琳还是应该是你——”年轻幕僚又笑了,“我们在争什么。感情里哪有配役这种事。”
“是没有。”
长久以来,他都太习惯于将自己和对方套进一个预设的角色。社会精英该如何如何,艺术家又该如何如何,反而忘记了,生活与舞台不同。
不是为了成为某个角色而去演绎,而是因为自己是这样的一个角色,才会演绎出如此的故事。
他们都是莫琳,也同时都是乔安妮。
“但是和你有争执,感觉也不坏。”
“好过自己胡思乱想吧。”
“……我以前怎么不知道你的嘴这么毒。”
“我以前也不知道,你其实并没有看上去那么无所谓。”
“不知道的事情,以后都会慢慢知道。”
沙里贝尔站起身来,与他的情人相携走向卧室:“你不知道我以前给自己化妆吧。”
“这个我还真知道。后来为什么不化了?”
“什么,你怎么——”
“备案的背景调查。”年轻幕僚露出狡黠的表情,“我说过的,他是重要人物,我们必须小心,调查自然也做得细致,连你在学院时期的竞赛视频都——”
“这种黑历史,还是请你不要知道的好……”
月底,沙里贝尔如约去往市民活动中心履行职责。到场人员一如所料,全是舞台圈的熟面孔,伴娘团体的姑娘们,清一色是与新娘来自同一部剧的演员,与沙里贝尔更是相识,闹来闹去,全然一副将化妆师当做闺蜜一员般的亲近。
新娘抛捧花的环节,沙里贝尔也被强扯了过去。
“欢庆平权!”伴娘其中之一叫着,“你也来!”
“醉鬼们,快别闹了,而且——”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捧花砸中了脑袋。
隔日是周一,泽菲兰惯例早早去上班,而他也惯例睡到中午才起。
靠椅上搭着已经补好扣子的丝绸睡衣,他钱包里的那枚自然也物归原主。卧室里有点乱,因为多了些奇形怪状的装饰品,决定什么该摆在哪里时,他和泽菲兰甚至吵过一架。
这局是年轻幕僚先妥协了。沙里贝尔承认,他还挺享受看到对方不认同却因为自己而不得不违心的有趣模样。
“我这是恃宠而骄。”他得意洋洋地吻对方的嘴唇,把一个模仿达利画作的挂钟搁在矮橱上。
去开冰箱时,他注意到和厨房一体的餐厅里,靠窗的餐桌上的玻璃花瓶里放了一束花。
那正是昨日砸中他脑袋的凶器,拿回来后就被他随手丢在茶几上。“抢到新娘捧花的人会是下一个步入婚姻殿堂的人”,新娘与伴娘之间的祝福游戏,到头来y-in错阳差让他占了便宜。不过婚姻一类,他没想过。现在已经足够幸福,他已得到比承诺和仪式更重要的东西。
等到他倒了牛n_ai和麦片走过去时,突然发现了点异样。
花束中最大的百合被抽出了些许,茎因为上面用蓝色丝带系了东西而微微下垂。
那是一枚环状的金属物,反s_h_è 着透过玻璃照进的正午阳光,点亮了沙里贝尔的双眼。
一枚白金指环。
指环内侧细小的刻印,他有印象。是设计师品牌,卖点是独一无二的私人订制。
而且那家珠宝店,正是一个月前他目睹泽菲兰造访的那个。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