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天休沐转眼即过,再上朝时,群臣都有些躲避顾缜的眼神,不敢与他对视。
岫云寺的长老不知何时就开始准备,献上全国各地善男信女按了指印的请愿书,说是灵童陛下皇恩浩荡,佛祖慈悲,望陛下准许岫云寺在京郊修九层琉璃塔,为陛下祈福,为大楚祈福。
无人异议。
望着不敢言语的满朝文武,启元帝勾着唇,道:“准。”
第9章 任代巡钦差
会试在即,这日朝会,文相敦促顾缜定下主考官员,审议后,就要让他们尽快出发了。
顾缜一抬手,?c-h-a??右腕上的赤红舍利,众臣都下意识低眉敛目,像是已经被训练出了习惯。
顾缜缓缓开口,道:“众位卿家商议出的主考官员,并无什么不妥之处,朕同意文相定下的人选。只是”
这个“只是”一出,群臣都竖起了耳朵。
“只是,朕歆慕江南日久,却不能亲至,这次江南科举考场,朕有意派一名钦差,代朕出巡,监察科举,回京后,钦差能将江南风物细细与朕说明。”
乍一听,并不是大事,但“钦差”这个职务毕竟是“钦差”,于是文谨礼也不说赞同也不说反对,只问:“陛下想让谁作为这个代巡钦差?”
顾缜看向谢九渊,问文谨礼:“朕想让谢侍卫前去,文相以为如何?”
哦~原来谢侍卫,群臣都觉得自己懂了,这是找个由头放人回家探亲,以示圣恩浩荡哪。
文谨礼也是如此认为,直言道:“自然以陛下属意为准。”
“好。”顾缜命道:“三宝,念旨。”
“众臣听旨!”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三宝展开一张密密麻麻的圣旨,从最北边的科举考场主考官员,一路念到最南边的科举考场主考官员,最后,念出了图穷匕见。
“另,特命金吾卫谢九渊为代巡钦差,监察江南科举,凭尚方宝剑,代天子行权!若有扰乱科举,祸乱考场之辈,不论平民重官,准许谢九渊先斩后奏,不受其咎!钦此!”
谢九渊从侍卫队首出列,在百官怔愣的目光中,缓步行至奉天殿中央,撩衣跪地,大礼叩首,应道:“臣,谢九渊接旨领命,定不负圣上重托!”
“好!”顾缜心中大快,重重拍了三掌,沉声道:“朕等着爱卿监察归来,与朕细说江南科考盛况!”
“是!”
文谨礼的直觉告诉他必须立刻阻止事态发展,可是启元帝并无一出疏漏,将这件事明着定下来,找不到可质疑商榷之处。
只是个代玩的钦差,文谨礼如此安慰自己。
百官的反应却各不相同,有的官员还觉得谢九渊当真是受圣上宠信,而有的官员已经明白,启元帝这是要扶植自己的朝臣势力了。
殿上的宿卫都惊掉了牙,万万没想到那么随随便便赐给谢九渊的剑,竟然是尚方宝剑,他们看向谢九渊的眼神也都多了几分考量,他们虽是纨绔,却有着比普通官员灵敏太多的嗅觉,这些人已经敏感地察觉到,这谢九渊,日后必然不可限量。
而此时,谢九渊手握身侧的尚方宝剑,内心,却是一片安然。
他已经看清了,启元帝要他走的路。
他安然地走了上去。
谢九渊要随着江南监考的官员出发,过两日就要启程。
顾缜思来想去,派给他小队宿卫,并一个三宝举荐的小太监。这些宿卫虽不一定能防身,多少是个威慑,而且论起官场上人情往来,再没人比他们精通了。
这个小太监就是那日在涤龙池冒犯了圣颜的那位,见了顾缜头磕得咚咚响,有这么一层纠葛,顾缜心下稍安,为他赐名小宝,刚出炉的小宝公公谢了恩,就听顾缜沉声嘱咐:“你这次,跟随谢钦差出宫,他就是你的主子,懂吗?”
小宝毕竟年少,不觉得这个说法有何不对,忠心耿耿地领了旨。
三宝却是终于将近日种种想了个明白,惊出一身冷汗。
这、这这算是个什么事?
“三宝?”
三宝一抖,抬头看向似笑非笑的启元帝,定了定神,躬身应道:“奴婢在。”
“沏杯温水来。”
“是。”
罢罢罢,他是个端茶倒水的太监,安于本分就是。
谢九渊跟启元帝报备过,临行前出宫走了一圈,回到宫里,也没懈怠侍卫职责,到了御书房守着。
顾缜听禀告说谢侍卫回来了,就把人宣进了御书房。
他知道谢九渊此行,危机重重。
江南自古繁华,前朝旧都金陵城,绕着一条秦淮河传出了多少佳话,连妓子都出口成章,何况寒窗苦读的学生。江南考场设在金陵贡院,苏浙徽的才子们都得来这应试,相当于把东南的人才都圈在了一块搏斗,所以纵使江南考场的录取名额最多,比起其他考场,依旧是鱼跃龙门一般艰难。
如此重地,相应的,监考也最严格。
饶是如此,大楚开朝以来,最严重的舞弊案就出在江南,甚至,最严重的贿考案,也出在江南。究其原因,也还是因为江南考场的难。江南考场考出的进士,说出去究竟是不一样的,日后同朝为官,见面报出同为江南考场出身,单单是这一条,就有了亲近之情。
前世,刚回朝的谢九渊,就撞上了本朝最严重的贿考案,他察觉到了案件下的盘根错节,竟是毫不怯懦,一心为蒙冤的举子彻查真相,这一查,就查到了文相身上。
其实这事,倒也真不是文谨礼的主意,是他的心腹浙江巡抚冯伟象做出的糊涂事,只是,贿选的银两文谨礼得了大头,也是他授意查案的官员“往‘下’查”,只拿学生的错处,想用金陵知府来替冯伟象顶罪。
谢九渊抗命不从,但也不是有勇无谋的意气书生,他知道自己扳不倒文谨礼,半句没提文谨礼,只拿了冯伟象,拉去贡院门口当着举人们的面剁了,然后一面飞马送出奏折,一面让差役锁了自己,进京请罪。
他坐着囚车离开金陵那日,金陵城外跪了一地的考生学子。
进了京,文谨礼竟是半点没有为难,只是拿出了冯伟象的“亲笔供词”,说谢九渊亦是贿选同党,反水求名,同时拿出的,还有十数名御史文官写好盖了印的弹劾奏折。
次日,满朝文武都知道,谢九渊拜了文谨礼为师,口称“师相”,十分亲近。
而那时顾缜以为终于来了个清流,没想到这么快就进了文党,因此对谢九渊多有不满。
阴差阳错。
谢九渊还穿着那身金吾卫侍卫服,进御书房先是一礼,等了半日却没听见启元帝说话,于是恭谨地又喊了一声:“陛下。”
顾缜回过神来,望向谢九渊。
他明白,不经历磨练的谢九渊,永远不会是令他倾心的谢九渊。只是,谁会安心令自己的爱人涉险?
顾缜点了点书桌上的一个墨色锦囊,对谢九渊说:“挂上。”
谢九渊依言行事。
“若是身处险境,再打开看。”顾缜犹疑着说。
谢九渊略一思忖,跪地道:“臣不到万不得已,绝不打开。”
顾缜一怔,低头笑笑,想了想,又嘱咐道:“凡事仔细着些。不可轻信宿卫。”
谢九渊眼神一暖,应道:“是。”
顾缜思及谢九渊进京时惹出的事,又挑了眉,问:“爱卿可赏过秦淮美景?”
谢九渊一本正经地回:“臣有公务在身,无心秦淮风月。”
顾缜挑眉道:“爱卿,可要记住自己说的话。”
谢九渊正色:“君子一言。”
顾缜:“若是违反了呢?”
谢九渊想了想,道:“那就,任陛下处置。”
“好。”顾缜笑着应了他的话,谢九渊背后一凉,不明所以。
冯伟象这个浙江巡抚,最爱的就是歌舞玩乐,到了秦淮,没上秦淮画舫,他是绝对不做正事的。
顾缜收敛了神情,赶人道:“爱卿不必继续守卫,今晚就去别枝馆住着,明早在玄武门与众主考官员一起拜别。”
别枝馆就在宫城外,供地方重臣、异族来使等要客居住。顾缜安排谢九渊住在别枝馆,意在不令他过于突出惹眼。
谢九渊本该即刻领旨谢恩,话到嘴边,却发现自己有些不舍。
定了定神,谢九渊躬身一礼,“谢陛下。陛下保重,臣办完差事就回来。”
宽大的朝服袖下,顾缜捏紧了自己的手。
“去吧。”
去给你自己挣出成绩名声,去给朕挣出革清吏治的基业。
谢九渊跪地一拜,转身离去。
“谢大人,请。”
“王大人,请。”
大清早,谢九渊穿着木兰色的钦差服,腰间挂着尚方宝剑,身边是圣上赐的小太监,身后是一帮吊儿郎当的宿卫,这么一亮相,主考官们都很给面子,亲热地跟谢九渊打了招呼。
在玄武门对着宫城拜别后,不同考场的主考官就分道扬镳,谢九渊与前往江南考场的两位主考大臣乘马车到了渡口,准备登船直下江南。
渡口熙熙攘攘,官商兴盛,民间小商贩也日渐增多,谢九渊一行也不得不站在渡口边等待官盐船卸完货,就这么一会儿,却听见了有人喧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