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元帝的手指在桌案上轻点,道:“那朕就拭目以待。”
感动归感动,如果宿卫改不了纨绔习气,顾缜也不会再给机会,他可不是一时兴起封的金吾卫,他画下的点,终究会连成线。
海涂重重叩首:“臣与宿卫,定不辜负陛下厚望。”
启元帝:“好!”
三宝最会看启元帝脸色,也不再对海统领挑剔,和颜悦?c-h-a??送了海统领出去,然后担心地发现刚才还心情不错的启元帝,又对着边防图沉郁了脸。
顾缜近日没心思也没时间重点关注谢九渊,每日看过传来的消息便罢。
一方面,现下朝堂虽暗流涌动,到底还不是争锋相对的局面。前世谢九渊不是钦差,不过是个派下去查案的五品小官,都能够将事情办得圆满,如今身为钦差,应当不会比前世艰难。
另一方面,实在是有更要紧的边?c-h-a??事。
西北的马族打了秋风还不满足,边报传来,他们已经劫掠了列城与宁城两座城池,百姓伤亡损失惨重。
启元帝有心避免这桩惨|案,当时批复支援马族的奏章,第二日上朝时还特地强调过,“支援归支援,户部要吩咐下去,记住成祖圣训,马族不得入安西天关!对口援助马族的三个城都通知到,只给物资,发放时派军|队监察,不许放他们进城。”
圣上都亲口言明了,户部也确实听了进去,至少下去的政令是写上了这些话。
奈何边城小吏对马族的态度,是从先帝中后期就开始松懈,习惯了不把马族当回事,边城压根没重视起来,还是被白眼狼狠狠咬了一口。
先帝中后期对马族的打秋风行为已经是过于纵容,能够太平无事,完全是因为先帝刚登基时也是野心勃勃、励精图治,把马族来回狠揍了几次,震慑得马族一直不敢造次。而先帝末年夺嫡之乱时,马族也恰巧在争夺王位,无暇觊觎邻居,这才相安无事。
如今马族新王王位稳固,西北又连年受灾,试探几次,自然就对大楚?c-h-a??了獠牙。
次日上朝,群臣早已料到这次朝会恐怕是不太好过,却没想到启元帝居然暴怒到第一次在奉天殿上痛斥群臣。
朝会开始,气氛就与以往不同,唯独文谨礼泰然自若,其他大臣都低眉敛目,生怕被牵连。
兵部尚书卫无期,与文谨礼眼神一触即分,硬着头皮首先出来禀报了危情:“启禀陛下,边报告急,安西卫派出千人先遣队护送百姓撤退,遇上马族先锋,全军覆没,安西卫出兵追赶不及,马族逃窜途中还劫掠了布林城,罪臣无能,请陛下降罪。”
户部尚书秦俭听得一怔,赶紧站出来请罪:“微臣有罪,是列城主事不听圣言,才惹出这些祸事,请陛下降罪。”
文谨礼是左相,统率百官,此时自然也得站出来:“微臣无能,愧为相宰,请陛下降罪。”
群臣一看这形势,文相都请罪了,也就敏锐地接收了眼下的形势,唰拉拉跪了一地:“臣等有罪,请陛下明察。”
这哪里是请罪,这是怀着法不责众、逼着启元帝高拿轻放的心思了。
启元帝本就心中郁结,见群臣如此做派,怒火是噌噌往上蹿。
“好、好”,启元帝站了起来,“请朕明察?那好,你们这帮罪臣都给朕跪好了!”
启元帝高声怒喝,龙威赫赫,吓得群臣直打抖,这和预想的不一样啊,不是应该下令先缓罪责、将功抵过吗?
“你们一个个,都是朝廷栋梁,打量着朕不知道你们怀着什么心思?户部官员,有胆子不遵圣谕,肆意妄为!两城百姓,伤亡惨重,家宅被洗劫一空,还不够,堂堂安西卫,吃着百姓种的粮,领着朝廷给的俸禄,反应迟缓,有胆子派千人先遣应付军情!如今又被劫了布林城!请罪?你们请得起吗!”
“从上到下,蛇鼠一窝!你们怎么有脸跪在这里请罪?你们该跪到三城的城门口去!这是在糊弄百姓!糊弄朕!你们眼里,还有没有朕这个天子!”
启元帝怒火中烧的眼神扫过奉天殿上的群臣,群臣被启元帝的话骇得肝胆俱裂,磕头不止,哭喊道:“臣等罪该万死!陛下息怒!”
不要说群臣,连文谨礼都被启元帝的爆发吓了一跳,跪得老老实实。
启元帝嗤笑一声,坐回御座,没打算轻易放过这事。
“天下的读书人都等着考会试呢,十年寒窗苦读,你们这些跃了龙门的,平日里拉帮结派,争权夺利,敷衍朝政,出了这等惨事,也是不慌不忙,指望跪地请罪了事,倒是给举子们立了些好榜样!都该学学你们这些老油子本事,大楚朝有了诸位卿家,何愁不亡!”
这等大帽子扣上来,群臣更是吓得连连叩首:“臣等惶恐!”
说到“拉帮结派、争权夺利”时,启元帝的视线短暂停留,文谨礼如芒在背。
一阵沉默后,启元帝倏然长叹:“前朝末代帝王百官,可是被马族像赶小鸡似的赶下海淹死的,若不是太||祖揭竿而起,诸位现在可都是马族人的奴才。边防无小事,都给朕记好了!”
群臣齐声道:“臣等谨记在心,祖帝万岁万岁万万岁,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启元帝也不让他们站起来,唤:“文相。”
文谨礼恭敬回道:“臣在。”
“依文相看来,此事该如何处置?”
“这”,文谨礼听不出启元帝话中的情绪,皱眉快速思量一番,才继续说,“微臣以为,应当责办安西卫统领,虢夺列城主事官职,并令安西卫即刻全力出击,?c-h-a??边城,追剿马族,为百姓们报仇雪恨。”
这话说的还是那个高拿轻放的意思,又要责问安西卫统领,又要令安西卫全力出击,自然不能过于苛责。而真正得了惩处的是列城主事,区区六品地方小官。
启元帝“嗯”了一声,也不说好与不好,直道:“朕有旨意,众臣听宣。”
“臣等接旨。”
启元帝观察着百官的表情,缓缓道来:“启元三年,马族忘恩负义,进犯我大楚西北边城,劫掠百姓,血洗三城,实难容忍,即日起,断绝与马族一切往来,朕誓要清剿马族,以慰我大楚布林城、宁城、列城百姓在天之灵。”
“撤安西卫统领,由京卫即刻赶去安西,重枷铁锁拿回京城审问,不得有误,若中途奔逃,斩立决。安西卫统领空悬,交由西宁卫副统领、金刀将军猿九,带亲兵上任,赐白马银甲,代君出征,即日起掌管安西卫上下大小事宜,违令者斩立决。”
“兵部尚书卫无期,调兵迟缓,一无是处,贬为庶民白身,不得入仕。兵部尚书一职就由兵部左侍郎金戈升任。”
“户部尚书秦俭,有失察之过,罚俸三月,望自省改过。”
“钦此。”
部分大臣这时候才明白过来,启元帝发这场火,原来是借机换亲信上位!
但他们错了。
金戈和猿九,至少前世,严格来说,并不是帝党。
他们只是真正不党不争、认真做事、认真打仗的臣子。
他们也没有明白启元帝为何如此愤怒。
朝堂上还是有一些官员懂了,他们的眼睛里燃起了希望。
而文谨礼的心中,却聚起了怒气。
三宝公公厉喝:“诸位大臣们,领旨谢恩吧!”
众臣心思各异,但都叩下头去:“臣等领旨谢恩!”
“退朝!”
“恭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与此同时,谢九渊面对风花雪月、精巧弯绕的江南官场,真正是焦头烂额,恨不能明日就开考,免得这些官员?c-h-a??更多事来。
作者有话要说:
下雨的星期六早上多么好睡~
第14章 茶馆探消息
让谢九渊头痛的,论出身考场拉帮结派,并不是江南官场独有的现象,更不是大楚朝独有的现象。
前朝风气最坏的时候,甚至到了这样的地步,官员见面,你好我好地问候过,先报了应试年份、考场和排名,论资排了辈,才能按序落座,然后才知道该怎么说话。
谢九渊先前也不是完全没经历过,只是在先帝末年当小官,大家都自保为上,不会大张旗鼓地结|党招人注意,出京城任职后,更只是个没油水捞的穷地方小知事,就算是先帝御批的探花郎,也无人多去在意他。
如今这些左一个“谢大人当年有神童的美名,是我江南考场出身的会元”,右一个“原来我等与谢大人还是师从同门”,可谓是一句话连着一个坑,不仔细着回答,可能一顿饭的功夫,就多出几个不认识的同门师兄弟来。
谢九渊揣着明白装糊涂,他是代巡科举的钦差,江南官场再结|党成风,只要科举没出事,都与他无关。他饭照吃酒照喝,不凸显自己清高,也不显摆手腕玲珑,除了“失敬失敬”就是“岂敢岂敢”,保持低调,随波逐流,努力泯然于官员之中。
没几日,他也看出来了,这帮官员还真说不上有多看中他这个钦差,金陵知府如此拉拢他,应当是有冯伟象的授意,而其他小官吏也如此这般,其中大多数应当只是习惯使然。
于是他更为轻松,打着圣上派我来欣赏江南风物的旗号,推脱了饮宴邀约,带着宿卫在金陵城四处观赏,倒真像是代君出游来的。
冯伟象派人跟着他,天天听到一模一样的回禀,没几日也就失了兴趣,只让人跟着,无事就不必来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