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都很明白到底谁是“你们”谁是“咱们”,纷纷接了旨,启元帝迈步要走,刚一步,就停步轻嘶了一声。
“怎么了?”谢九渊心中一急,本是低头跟在启元帝身后的他立刻上前查看。
启元帝轻蹙了眉,“是朕久未活动之故,许是扭了脚。”
谢九渊立刻对三宝吩咐道:“请太医。”
三宝也自然地领了命,刚要离去,却被启元帝止住了,“不必,并不严重,走吧。”
他说完就要走,被谢九渊拉住了,语气中似有责备之意,“陛下。”
“当真无事”,启元帝看着谢九渊说,“再说此地也不好诊治,谢相若是忧虑,不如背朕回御书房?”
他看着谢九渊的眼神,笑意里藏着些挑衅,于是谢九渊心下明白,无奈地道了声僭越,一把抱起启元帝,朝着御书房的方向走了。
“起驾!”三宝厉声喝醒看呆的內侍们,“愣着做什么!”
內侍们恍然大悟,赶紧跟上。
顾岚勾了嘴角,继续练剑,海鸣心下叹服,这次忍住了一句话没说,到场边拿了杯子喝水。
海统领和众宿卫只觉得启元帝是故意磋磨谢相,内心都是一句伴君如伴虎的感叹,海统领看着谢相抱着陛下的背影,却又忍不住叹了句:“倒是一双璧人。”
“璧人”是称赞仪容之词,两个人用“一双”也没什么错处,众宿卫看着君臣二人风姿,连连点头赞同,而在知情人听来就很有内容了,顾岚一剑刺歪险些真崴了脚,海鸣却是一口水喷了出来,溅了他爹一衣摆,被发怒的海统领追得满场跑。
这边鸡飞狗跳,那边谢九渊将顾缜一路抱回了御书房,三宝刚想问要不要请御医,只见顾缜轻快地从谢九渊怀里跳下了地,脚步轻快地走到了桌边,三宝立刻把问题吞了下去,乖觉地出了房门,去张罗茶水。
谢九渊也没想到顾缜居然是装的,一愣,失笑出声,走近了问:“陛下方才,是撒娇?”
虽说确实是故意的,但顾缜可不想认了撒娇这个词,于是转身背靠桌子,看向谢九渊,反道:“谢相不妨猜猜,朕为何故意而为?”
谢九渊当然明白,于是又向前一步,二人相隔不过一个拳头的距离,柔声请罪:“臣并非有退缩之意。”
“我当然明白你是怕给我添麻烦”,顾缜叹道。
谢九渊当初升任金吾将军后,参他的奏章便多了起来,启元帝一味地溺而不发,不予搭理,等到谢九渊权臣威势初显,参他的奏章也就越来越多,尤其是谢九渊面圣不解刀|兵的事传出去后,那段时间御史们简直是把参谢九渊当做了每日必做的日常,直到启元帝挑出一本,在早朝时一句句反驳了回去,见启元帝动了怒,这样大规模的参奏才消停。
如今谢九渊当朝拜相,已是当之无愧权臣、宠臣,就等于御史言官眼中的肥肉,胆子大的还是想咬一口,搞不好就能留个痛骂权臣的清白名声,于是参谢九渊的本子隔几日就会出现。
因此,近来谢九渊在外对启元帝恪守礼节,一板一眼,虽说私下还是一样,却让顾缜生生觉得拉开了距离。
谢九渊不愿顾缜不开心,也不愿顾缜为了自己与御史言官对上,正是两难,顾缜却忽而莞尔,抬手捏了谢九渊的下巴,戏道:“狂妄洒脱的谢家九郎,为了朕谨言慎行,朕是不是该得意?”
“臣不知”,谢九渊捉了他的手,又揽上了顾缜的腰,“清冷严正的陛下,对臣痴心一片,还学会了撒娇吃醋,臣倒是十分该得意。”
“该得意?那为何没得意?”顾缜咬着他的字眼说。
谢九渊轻声在他耳边说:“天下几人能遇情深,得君如此,三生有幸,怎么敢得意?”
顾缜靠着他的胸膛低声笑起来,“即是有幸,那你以后可不能怪我阴阳怪气。我这个人对你是很计较的,你身边有美人参将,我要生气;你战场受伤,明明是我派你去的,我也要生气;你还不能明目张胆地张狂,明明是怕给我惹麻烦,我还是要跟你生气。你怕不怕?”
“怕?”谢九渊挑了眉,“云堂,我甘之如饴。”
他怀中的九五之尊笑得越||发||漂||亮,像只偷着了鱼的猫。
三宝公公端着茶在门外,苦着脸,不知何时才是通传的好时机。
等三宝公公终于送了茶进来,二人才说起昨日之事,他们在工部名单中插了大半人手,对谢镜清的安危不算太过担忧,只是该如何让谢镜清从文崇德那里尽可能多地学到东西,还是必须跟谢镜清谈谈,小叔再聪明,有意识地去学跟无意识听讲还是不一样的。
“得将你小叔纳入日后考量,必须把其中利害与他说分明,以免受了文党掣肘,他是聪明人,如今站在咱们这边,与其限制他,不如发挥他所长”,顾缜道。
谢九渊轻叹一声,“我自会提醒他小心应对,可发挥所长……前世其实若不是受我拖累,他也不至于惨死。也许,不该让小叔太显眼。”
“糊涂”,顾缜嗔他,“商人一旦做大,就必得跟官打交道。小叔干脆做个小商人,或能免于蹚浑水,可他又一次入了局,怎么都是你小叔,哪里有不显眼的可能?按照咱们这个想法,让他成为大商人之一,也更安心。”
谢九渊一怔,笑了笑:“是我被前世蒙眼,钻了牛角尖。”
顾缜也笑,摆明道:“其实是你我没能力保全小叔全身而退,又急需可信之人。说这些都是宽慰咱们两个泥菩萨罢了,但难得让我教训你一次,我倒是开心。”
“你啊”,谢九渊握了他的手,“我是难得钻牛角尖,你却是时刻把错处都往自己身上揽。都说难得糊涂,你偏偏不肯糊涂。”
“心疼?”顾缜抬着眼睛看他,“那谢相,你疼疼我。”
二人又是一阵胡闹,听得三宝公公通报吏部尚书秦俭求见,这才罢手。
秦俭进了御书房,启元帝一脸清冷严正,谢相也是认真模样,秦俭低眉敛目,跪地拜了启元帝,又给谢相见了礼,然后说起了船厂账目核算之事。
船厂账目有异,但也没到对不上的地步,秦俭对于这些会有党争意味的账目,都是直接来找启元帝过明路,不得不说其实是很聪明的做法,启元帝只嘱咐他留存一份,没有其他指示,秦俭就明白了,迅速领了旨走人。
他刚出门,顾缜对谢九渊说:“朕刚才仔细一观,小婶其实颇为清秀,怎么以前没发现?”
谢九渊被他那个“小婶”逗得想笑,却见一名银面具飞鱼服的锦衣卫进了御书房,便也没说话,走到边桌看奏章,不去注意。
顾缜接过消息一扫,是文谨礼在巨船试水之日想闹的祥瑞,面上露了个冷笑,一瞬而过,将消息扔进砚台,瞬间被墨染得黑透。
那锦衣卫全程无声无息,似是活动的影子一般,顾缜一挥手,他便退下了。
锦衣卫出了门,谢九渊才走回桌边,与顾缜共看宿卫暗桩传来的地方消息。
顾缜故意问他:“谢爱卿不问?”
谢九渊从不插手锦衣卫之事,那是天子手中刀,他不会去碰,于是一摇头,并无勉强之意。
顾缜既感动他的信任与体贴,又在心里暗自偷乐,既然现在不问,到时候被朕吓到了,也是你活该。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更迟了,今晚更新大概是八九点~
第56章 帝师海东青
奉天殿上传急报, 巨船成功试航, 群臣纷纷向启元帝道喜。
正其乐融融,又一喜报传来, 一名工部小吏急奔上殿, 手臂上竟站着只白鹰。
鹰是猛禽, 野性难驯,此时并未受缚, 确实纹丝不动乖乖站在人手臂上, 可谓稀奇。
这小吏似是十分激动,纳头便拜道:“陛下!文相!巨船试航, 有苍鸟飞落船头, 不惊不走, 温顺亲人,实乃祥瑞,特来进献陛下!”
苍鸟是鹰的别称,传说中, 如果君主仁慈, 不好杀生,就会有苍鸟飞来, 是祥瑞中的瑞鸟之一。每每有此祥瑞现世,君王大多会大赦天下, 或是赦了当年秋后问斩的重犯们, 以不杀生回应瑞鸟。
文党弄出这个祥瑞,还是想保下桂省总督向善的一条命。在江载道的坚持彻查下, 桂省总督虽还未宣判,但现在查出的罪名,已经够向善死上几回了。假托祥瑞之名,一是为工部尚书造船之功添彩,二是不动声色保住向善的命,安定党羽们的心,文党面子上还不失光堂,是两全其美。
有了这小吏一声呼唤,文谨礼便顺着梯子往上爬,笑道:“看来陛下仁慈之心感动天地,特派了瑞鸟来。喜上加喜,陛下很该庆祝一番。”
文党其他人严阵以待,正要开口顺着文相的话提议大赦,启元帝却开怀一笑,开口道:“文相谬赞了,朕着实不敢自夸仁慈。京中罕见苍鸟,倒是东北女真部落有养鹰之习。谢相,你与女真对战这半年,可曾见过他们的鹰?”
顾缜这是明知故问,谢九渊归来后与他细细说过东北风光,女真人抓鹰打猎的事,正是谢九渊告诉顾缜的。
刚到战场的某次交锋中,恰有女真人驱鹰协助作战,给谢九渊留下了深刻印象,对养鹰颇感兴趣。但当俘虏的女真士兵仔细描述驯|鹰过程后,谢九渊就彻底熄了心思。用那样残酷的方式训练、束缚,违背天性,到底还是自在飞翔更适合此等猛禽。
此时,启元帝把话题往敌对的女真部落身上一引,其他人再不敢轻易插话,弄不好就是通敌叛国之罪,谁敢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