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矿虽不在平陆县境内,但主要用途却系在这位厉校尉身上。
厉校尉有一千正兵之选,甲胄兵刃原本应到州郡武库领用,但武库中的陈年老货,各人都是心知肚明,虫蛀鼠咬、铁锈木烂,有那完好的早就私运出关卖与蛮子了,如今能不能凑出几套完整的都是难说。
好在厉校尉虽是武职,官职又微末,但这靠山够硬,人也是识情识趣,体恤长官的为难之处,根本没向州郡伸手,只要了一纸军中器械自制自担的允令,虽有些不合规矩,但厉校尉自掏腰包抵了那些缺数,还有什么可说的?
更何况,徐刺史眼角扫过郑家奉上的礼盒,早有心腹暗自点数告之,这一百个金铤子足合五百多金,也着实算得上一份厚礼了。
看在厚礼份上,也卖郑阀和厉相一个面子,兵器什么的虽然,咳,不甚足,这个州郡再是困难,粮食总还是要让人领一些去的,总不能饿到厉校尉么。
徐刺史大手一松,只漂没三成,放了七成千兵一年的粮饷出去。下头的人自是对长官的意思心领神会,过手也只抽了一成,虽是陈粮菽黍,倒也足了六成给新任厉校尉拖回去。
出了刺史府,厉弦又跟着大舅奔波几日,辗转拜访几位相识有旧的文武官员,又拜见了郡守朱尔达,手中金银铤子流水介似地送出,换来一声声“后生可畏”“年少有为”,默契相连。
西北这一路在大舅的提携之下,背后又有厉相的身影,转了这一圈,他这小小七品武官总算在官场上打开一点小小的局面,诸位长官听到厉校尉的名号,也算隐约有个印象,不会当是什么随手可捏的蝼蚁了。
劳心劳力跑了一旬,大舅才放了厉弦回自家地盘,他家族之中事务繁多,能抽出这点时间来为外甥打点已是不易。分别之时他再三关照,有事情找舅舅!至于赖在狄丘的那个,让他早日归家,想几时娶亲便几时罢,老父都懒得理会了。
匆匆州郡一行,显而易见,街角巷尾又多了些流民乞丐,这些能混入城内的还算幸运,据说还有更多的滞留在外,城中长官严命不得放流民入城,许多逃难的百姓便不得已散入荒野群山,也不知能支撑几时。
愈近狄丘,厉弦便心情愈舒畅,知道家中有人等候,有人记挂,便是辛劳奔波在外,心中也总有牵挂寄托。
远远的便见一行人齐整地,隔着条小河从车队前跑过,临到车驾正对面,那领队的英武将官转头直面,牢牢望着厉大人的车驾,大声吼道:“奋勇直前,保家卫国!”
他身后几十个兵卒也跟着直嗓子大吼:“奋勇直前,保家卫国!”
声势威猛,动作齐整,煞是惊人。
小驴打着前哨,此刻兜马回来,在厉大人车驾边禀报:“……师父他们这几日都在这一带那什么,什么‘拉练’!清早跑一趟,昏时跑一趟的,倒真是威武。不过老根说,他们今日大概就不用跑第二趟了。”
看着厉大人踌躇满怀、怡然自得,抿嘴含笑的模样,小驴忽地福至心灵,道:“啊,师父是在等着迎接大人您?!”
“回去罢,都辛苦了。”厉大人摸摸下巴,摒不住嘴角那丝笑意。
一回到狄丘,这几日堆积下来的杂事都涌了上来。
虽说厉弦已将各个职责和任务分派下去,让各人分块管理,但这事情纷繁复杂,有些事情更是大伙闻所未闻的,譬如什么制钢的土转炉、平炉,什么水力器械设计安放,什么耐火砖,高能燃料,甚至那施粪肥的道道,也不是照本宣科能做的。
唯有等多专多能的神仙大人来解说处置,决断分派。
更有那被《赤脚医生手册》五雷轰顶,劈开一条生死新路的医士们,如魔似幻地读了第一章节,还没等弄明白其中许多专有名词的含义,能懂的部分已让他们大吵一顿,若不是都有一把年纪,说不得拧着胳膊就要开打了。
伸着脖子盼了这些日子,听闻厉大人归来,那一帮黑胡子白胡子花白胡子的先生们,仗着医士身份人人敬畏,便无耻地堵在厉大人门前,非要与校尉大人探讨一番他师门的古怪医书不可。
好容易打发了一帮又一帮的下属,又为医士们解说了那些新名词,引出更多不可思议的医学定理,厉大人便将若痴若颠的先生们哄回临时医院,让他们继续“研究”,吵着吵着,打着打着,道理总是战出来的么!吩咐烟青把老先生们的起居安排好,厉大人终于能歇下口气来。
没等这口气喘平,一个鬼鬼祟祟的家伙又悄悄摸上门来,向大人禀告一个甚是惊恐的消息。
“什么?!采花贼?!”厉大人一口茶含在嘴里没咽下,生生被惊得喷了来人一脸。
如今为人师表、衣冠楚楚的柴东城悻悻地抹了把脸,拭去鬓角的茶水,精神一振,俯下身低声在厉大人耳边道:“大人,我日前……”
“站直了,成何体统!”厉大人被他说话的热气喷得耳根痒,怒瞪一眼喝道。
“我,我这不是怕隔墙有耳,有损女娘们的清誉么。”柴东城讪讪,看了一眼同来密告的老根,指望他也说几句,谁知这老家伙毕恭毕敬立于一旁,竟是一声不吭,实在太过狡猾!
无奈何,柴东城只得干笑着悄声道来:“事情是这样的……”
这位前任肥使,现任小学教师对自家剑衣娘子的忠心热爱,车队里那是众人皆知,只是剑衣却忠心于公子爷,为厉大人的事业鞠躬尽瘁,担任了医护队的队长,救死扶伤,尽心尽责,不止在女娘们中间,在所有跟随而来狄丘的百姓中都是极有声望。
柴先生虽是想要鸳鸯成双,奈何娘子要奋发图强,以报公子爷深恩,日日忙忙碌碌,最近来了许多名医高士,医护队的女娘们更是借着为医士们服侍抄书之机,借以请教诸多医学护理上的知识。
医士们原也看不起一帮未识多少字的女娘,但她们承自公子爷的护理知识,发前人之未省,又出奇地新奇有效,更能与那《手册》的片段相应相合,不得不让先生们转目相看,几日下来,教学相宜,彼此都有很大长进。
这本是好事,可医护队女娘们忙碌至此,白日根本没空闲与幽怨的柴大官人你侬我侬,柴先生也甚是执着,发狠盯牢医护队和其他女娘们共同居住的女营,想着哪天剑衣回来有些许空闲,说不得便嘿嘿嘿……
只是盼星星盼月亮没盼着剑衣有空,倒让他发现了一桩耸人听闻、惊世骇俗采花贼案的蛛丝马迹!这如何不让他心急如焚?!要知他家亲亲剑衣娘子,也同住此女营啊!
第84章 擒贼
“……大人您是知道的, 那位秦婆子得了您的号令看守女营, 她老人家那腰比桶粗, 胳膊能跑马,形若穷奇更胜穷奇,女营方圆二里地飞过的苍蝇都得掰开腿来分辨雌雄,简直令人发,咳, 那个简直尽心尽责,绝无错漏, 更无有登徒子蒙混过关的可能。”
这位柴先生对悍妇秦婆的感情甚是复杂, 这一番解说叹息, 又是庆幸又是羞恼,很有一种关爱敌国猛将的可惜可叹可敬之情。
“少啰嗦,当我不知你被秦婆子揍了几顿么?”厉大人明察秋毫, 嗤之以鼻。
“大人冤枉啊!我, 咳我等去女营附近巡查,也是为了守护女娘们的安全,以免狂徒s_ao扰, 老根,你说是不是?”
柴东城眼睛眯成一条缝, 斜睨缩在一旁当木雕石像的老根, 若不是这家伙与他一同遇上,只好同做个人证,他也懒得理会这等只会舞刀弄弩的粗人。
“是, 是,这个这个‘保护女娘,人人有责’!”老根不住哈腰,在厉大人了然的目光下笑得甚是尴尬,嘴一秃噜便将大人宣扬的口号给喊出来了。
女娘人人爱,咳,当然也有大人这种只爱英雄不爱红妆,非同凡俗的人物,他老根比不得大人,还是想着能讨个婆娘,生他三五个胖娃,这一辈子也不算白过。
这一路悄悄打量下来,出身大人南苑庄的史寡妇,n_ai肥腰粗臀如磨盘,甚是撩人,肯定能生养,身边虽是带了个小女娃,也费不了多少嚼谷。他这枯枝发新芽,老猫子叫新春,正欲表现一把争得美人心,谁知英雄所见略同……呸呸呸!那廖老六那马匪粪官竟也瞧上了史家娘子!
论人品论相貌论才干论身板,老根自认比那廖粪头强上百倍,奈何人家头顶上戴了个“官”字,便显出与一般凡夫俗子的不同了。
老根无法,只得学着柴先生,一有空闲就盯女营,时不时便与这柴东城碰到,如今倒好,便正撞上这晦气的倒霉事。
“少给我吱唔,你们俩究竟看到什么赶紧说!还是要我赏你们几个板子才爽快?”
厉大人身心疲累,实在不耐与这两个家伙绕圈子挤眉弄眼,在他看来,有贼就捉,真有胆子肥到采花采到他厉老虎地盘上来的蟊贼,逮到了定让他后悔自己腿间多生了条孽根!
厉弦一声冷笑,露出森白的牙齿。
一帮手下想学劁猪阉j-i正愁没地方练手呢!
见大人发怒,柴东城也不敢再兜圈子,心一横,张口便如爆豆:“今日我在女营外等了剑衣半天没见到人,日暮黄昏,我心灰意懒便想绕道回屋,正遇上老根同行,走到女营东北侧却正撞上个男人从营墙上飞越而出!
大人,您是知道的,那女营的墙头高逾五尺,原是旧宅围墙改建的,上头还放了许多刺棘,我是踩着石头也爬,咳咳,一般人无论如何也爬不上,可这采花贼竟是飞出来的,飞的!”
柴东城惊骇又忿忿然,遇到这等有武力的飞贼,他这个虽不太文弱的书生自是一巴掌被拍倒。
老根也没好上多少,被人一脚踹翻,脑袋磕了个大包,他虽是弩队成员,但不轮值时,强弩并不准随身携带,等到好容易爬起身来,那贼子早就跑得无影无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