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吃过了吗?
吃过了。
哦。
然后又是一片沉默。我当然知道他吃过了,回想到前世自己连吃两碗饭那撑得要死的感觉,顿时觉得自己为宋祁做了件好事。我心安理得地继续吃过去的自己做出来的爱心大餐,宋祁怔怔地看着远处的风景发呆。
不知道为何,这样沉默的环境反而让我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
我用很快的速度解决了手中的便当,宋祁眼睛不知道又看到哪里去了,听到饭盒盖上的声音,他问,你吃完了吗?
不知道为什么,我感觉有些好笑,然后我就嗤笑出了声。
你笑什么?他困惑地问,还是没有看我。
我吃完了。
哦。他终于回头看了我一眼,然后低头接过我手中的饭盒,刚准备走,我一把按住了他:你急着回去?
他说:我要打工。
就你现在这伤,去打工是想把人吓死吗?
他听了,下意识地摸了摸眼角,然后传来嘶的抽气声。
我很不厚道地又嗤笑了一声。他惊异地看着我,估计在想他是不是中彩了,一个自上大学以来基本没和任何人有过交谈的怪人竟然在短短的两分钟内对他连续笑了两次。尽管这笑声的含义不怎么好。
笑完后,我目色深沉地看向宋祁,我问你一个问题。
他哦了一声说:你问。
如果你将来有了权力,你会找这些人报复吗?我问。
5、
宋祁愣了两秒,突然笑了,''报仇?我找谁报仇?自从我离开家里,向刚刚那样对待我的人不在少数,我一个个找他们报仇吗?''
''我说的是杨央。''我说。
他笑意一顿,皱起了眉头,''你认识杨央?跟他有过节?''
''没有,我只是知道刚刚那个人叫杨央而已。''我语气平淡地说。
他眼神仍旧怀疑。我想我能理解,一个过去几个月从来没有说过半句话的人突然间找他问出这么奇怪的问题,怎么看都是有目的的,我又这么关心杨央的问题,第一个想到的可能就是我和杨央有过节。虽然确实有上辈子他开车把我撞死了。
''你还没有回答。''我说。
''我想我不会。''他说。
你还真他妈想对了,就你这句不会把自己坑得横死街头。
''为什么?''我还是问道。
''毕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表弟,而且,小时候我们还很''他斟酌着语句回答道。
''很要好?''我的语气不无嘲讽,''你觉得小时候小孩子说的那些话能代表什么?你们兄弟情深?''
年幼时多少亲密,年长后就有多少背叛。而我只看到年幼的杨央,忘记了他年长后的野心勃勃。尤其是年幼的杨央常常受到宋父宋母的关照。
宋祁这下子看我的眼神越发奇怪了,''顾简峥,你用这种语气说话让我感觉你有多了解我。''
带些试探的语气,我不接招,''不是所有人都会因为无法接受而伤害别人,像刚刚那样打你已经是过分了。你完全不打算还手吗?''
''那也要有那个本钱。''
''如果我给你那个本钱呢?''
宋祁像看外星人一样看我,''你的意思是,你要帮我报仇?''
''我说如果。''我眼也不眨。
宋祁视线又移向篮球场,仿佛在思考,半晌,他开口,''如果,像你说的那样,我也不知道。但是,现在的我并不希望自己那样做。''
我感觉喉咙仿佛堵住了什么,半天才挤出一句为什么。
为什么?你他妈白痴吗?软弱也要有个限度!
''我明白有很多人厌恶我,歧视我,但是我也知道,父亲和母亲将我赶出了家门,却从来没有在法律上和我断绝过关系,父亲虽然被我气出病来,但从来没有真正下狠手打过我。迟早有一天,我要带那个人回去,告诉他们我也可以很幸福。这样的情况下,向那些人报复就没有任何意义了吧,况且等我真的有了权力,我想我的成功就是对他们最好的报复。''宋祁平静地告诉我。仿佛从来不将这些想法视作秘密。我真想唱一句好一朵美丽的白莲花。心里真的恨不得把自己掐死。
如果那两个人也不在了呢?
我没有问出口。因为我不会让这样的事发生了。
我想我终于明白了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世界并不需要第二个宋祁,有一个沉默寡言,自私冷酷的宋祁就够了。忘了说,我恨过去的自己,可是我厌恶现在的我。没有感情,也没有任何人将感情投注到我身上。这样无疑是可悲的。
所以我不会让这个世界再出现第二个我。哪怕我活着,是用另一个人的身份。
我在不知不觉中,已暗下决心。
''顾简峥?''许是看我半天没说话,宋祁困惑地唤道。
''是我唐突了。''我缓了口气,''抱歉,不该问你这些。''
''你是遇到什么麻烦了吗?''语气带着一丝淡淡的担忧,''我说不定可以帮上什么。如果你不嫌弃。''这就是十八岁的我,很无知,很善良。而我亲手毁掉了它们。
我靠到椅背上,搜寻着原身的记忆,开始胡诌为自己刚刚的问题解释一番,''我是独生子,父母工作忙,小时候没怎么感受过父爱母爱,所以不怎么能理解你那种心情。曾经有那么一瞬,想要把班上某个说我闲话的家伙揍一顿。''
''然后你揍了吗?''
''没有,那家伙喜欢的女孩子没多久就跟我表白了,看到他的表情感觉比揍他一顿爽。''我按记忆里的内容,配和丰富的联想力回答道。
''噗哈哈,''他突然笑出声,''没想到你这个平时面瘫的家伙还有这样的心理活动!''
我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察觉到我的视线,他有些尴尬地咳了一声,''你生气了?''
''我没有生气。''
我只是看出了神。那么灿烂的笑,那么温柔的表情,我几乎从来没有在镜子里看到过。我好像看到了另一个人,一个脱离我原本意识,独立出来的人。
那个无知的,善良的,十八岁的我。
第二天下午去到教室的时候,感觉全班的目光一瞬间聚焦到了我身上。下一秒,便是纷纷的议论声。
我皱了皱眉,面色平淡地将包放到了椅子上,心中却有了各种猜测。
走出教室的时候,迎面看到宋祁,他张了张口仿佛想说什么,最后还是闭上了嘴,低头不认识一般的和我擦肩而过。
我听到了他一声模糊的''对不起''。
对不起?他为什么对不起?
我眼神开始有些冷,走到一个人少的地方,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毫不犹豫地上了学校的论坛。
果然。
第一版那张巨大的图片,让人想忽略都忽略不了。两个男生靠坐在篮球场边的座椅上,吃着便当。不得不说这张照片抓拍的太妙了,正好拍到两人侧着头说话,动作看似亲密无间。
两个主人公毫不怀疑的是我和宋祁。
6、
晚自习过后,感受了一路的注目礼,我回到寝室。听到里面有些喧哗。
我一进去,几个人瞬间安静了。
''那我先走了。''两三个不属于我们寝室的人一个一个离开,经过我身边时全身都散布着不安的气息。
剩下那两个人仿佛没看到我一般,该干嘛干嘛。只是眼底藏了份淡淡的鄙夷。
料到会这样。我刚把包放下,门就吱呀一声被推开了,宋祁走了进来,看到我,在原地犹豫了一会儿,转身又准备走。
我皱起眉,''你上哪儿去?''
''我我家里有点事,我回家睡。''他似乎因为我突然开口和他说话吓了一跳,支支吾吾道。
''你家就你一个人,能有什么事。''我语气有些不满。而且从这里到家开车都要一个多小时,谁会信他的鬼话?
''啧啧,变tai的气味好浓厚啊,我都感觉没法在这里呆下去了。''李眠关上手机,''王辛勇,我们出去玩玩?反正还早。''
王辛勇推了推眼镜,说,''好啊。''
两个人走出门,李眠不无嘲讽的看了房内两人一眼,''你们也好好玩啊,我们就不打扰了。''
房内顿时一片沉默。我打开书本正复习功课,宋祁则局促不安地站在原地。
我知道他为什么这样,但也没打算当知心姐姐。哦不,知心哥哥。
''顾简峥,对不起。''他说。
''对不起什么?''我目不转睛地看着书本,语气平淡道。
''如果不是我总之是我连累了你,我会上论坛澄清的。虽然''
''清者自清,何况要吃你的饭的是我,要你坐在旁边的也是我,与你无关。''而且,你不觉得你去澄清只会适得其反吗?
我靠坐在床上,将手中的书又翻了一页。
''顾简峥,你不生气吗?''宋祁的语气有些困惑。
''我气什么?''我莫名其妙地抬头看向他。
''和我这样的人传出这样的绯闻。''
''你是什么样的人?''
宋祁似乎被我噎住了,半天没说话。
''别想这些有的没的了,他们爱说就让他们说去吧。''反正学校里这点事闹腾个两三天也就过去了,谁还天天记着啊,吃饱撑的。
第二天,我翻查了一下备忘录,今天好象答应了原主的母亲回家吃饭。我不知道学校的这张照片有没有被家里人看到,要是有就有些麻烦了,依照顾简峥的家庭背景,顾父顾母很可能会找宋祁麻烦。
按记忆里的路线开着原身的车回到家后,出乎意料的家里没人,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我打开短信,''mom''发来的到家后换好衣服,去滨海假日酒店,秦伯伯已经在等了。
我从原身的衣柜里挑了件比较正式的衣服,想了想,还是打车去了滨海假日酒店。
秦伯伯比我想像中年轻,四十岁左右,没留胡子,全身上下散布着成功人士的气息。而母亲没有提到的是秦伯母也在。
''小峥真的是越长越俊俏了,不知道要迷倒多少女孩子哟。''秦伯母调笑道。
我浅笑着答道,''秦伯母说笑了,这长相都是我爸妈的功劳呢。''
秦伯伯和秦伯母开怀大笑。
''没个正经。''顾父笑骂道。
''那个,对不起我迟到了。''一阵清丽的声音自门口传来。
见到门口那女孩,我仿佛瞬间了然于心。相亲宴呢这是。
''怎么这么慢呢,都等你一个了。''秦伯父看似有些不悦。
女孩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将耳边垂下来的一缕发丝夹回耳后,''真的很抱歉,因为要赶论文,所以''
一边说着一边走上前抽开了秦伯母旁边的椅子。
''行了,也别怪孩子了,''顾母得体地微笑道,''这不也急急忙忙赶过来了吗?''
我浅笑不语。
''来,打个招呼,这是小女,秦雪歌。雪歌,这是你顾叔叔的儿子,顾简峥。''秦伯伯介绍道。
''咿,顾简峥,秦雪歌,这名字听起来还真有种说不出的搭调。''秦伯母眼前一亮道。顾母也开始附和。
''你好,顾哥哥。''秦雪歌笑容优雅有礼,眼神清澈。
''你好。''我点头。
秦雪歌长得真的是很漂亮,在我前世今生见到过的女人里面算是很有魅力的了。不过真可惜,我喜欢男人。
一餐很和谐的饭下来,我和秦雪歌都特别配合地回答大人的问话,也很自觉地和对方搭腔。
顾父开了车来的,吃完饭后,我和两人一起上了车。
刚一上车,气氛就变了。顾父和顾母收起了笑容,带着一车的压抑开回了家。
果然还是知道了么。我心里一沉。虽然我实际上什么都没做,不过人言可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