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飞机场,人群来来往往,他们赶着自己的下一次航班,或悠闲或忙碌。
这里只是一个驿站,一个停靠点,一个中转站,人们不会在此停留,不会在此停下前行的脚步,却有很多人,会在此失去,自己最珍贵的某些人、某些物。
十几分钟前,有一个人站在此处,做着类似的感慨。
十几分钟后,另一个人也站在这里,泪流满面。
紫笛从里面出来,刚好看见进藤失魂落魄地站在那里,脸上布满泪水,浸s-hi了琥珀色的大眼睛。原本鲜亮跳跃的金色额发,也像是染上一层白霜,黯淡了许多。
她上前拍了拍进藤的肩膀,却被进藤一把抱住。
身高早就超过自己的青年把头摁进了肩膀,像个小男孩一样放声大哭。
Akira,我不想离开你……
塔矢把头抵在手心里,紧闭的双眼冒出一滴温热的液体。
进藤,你真的不回来了吗?你到底在想些什么?为什么我始终不能明白,你在焦虑什么?
也好,你不回来也好。
等我,等我把一切处理好了,我亲自来接你回家,可好?
Hikaru,等我,等我来这里,带你回家。
“伯母,我过来了。”
“是小亮啊,你好久没来了吧。最近棋院很忙吗?”美津子夫人从内室出来,顺手接过塔矢的包。
“我来放就好了。”
“有什么好客气的,快进来吧。”美津子躲过塔矢的手,把包拿进客厅。
“嗯,伯父呢?”塔矢走进客厅,却没看见进藤正夫。
“他呀,他今天加班,晚上怕是没这么早回来了。你留这儿用饭吧。晚上想吃点什么?”美津子取出围裙系上。
“我来帮忙吧。”塔矢忙站起来。
“哎哟,你就坐这儿看会电视吧,要不去小光房间休息一下。”美津子拿出一个包装精致的小瓶子,“晚上要来点清酒吗?”
“不用了,我还要开车。”塔矢忙摆手。
“这样啊,那小亮明天有工作吗?”美津子遗憾地把精致的小酒瓶放了起来。
“欸,没有了。这两天休假。”塔矢抿了抿唇。
“那晚上就住在这里吧,可以住在小光的房间哦。”美津子又把小瓶子拿了出来,她把酒瓶放在料理台上,接着说道,“小光的房间我一直有在收拾,上次的那套睡衣我也洗过了,就收在抽屉里,你知道的。”
“那,好吧。我跟家里打个电话。”塔矢见盛情难却,也就答应了。
“啊,小亮是成年人了还是这么顾家。要是我家那臭小子啊,巴不得整天呆在外面不回来呢。”美津子感叹道,“你看看他,说留在中国就留那儿了,提前也不跟我商量一下。”
“他会回来的。他还让我务必要照顾好你们。”塔矢眼中闪过一抹心虚。
“这小子要有这么懂事就好喽。小亮你要先去洗个澡吗?晚饭还要一会儿哦。”美津子手下不停,开始忙碌起来。
“好的,麻烦您了。”塔矢熟门熟路地上楼,拿着衣物进了浴室。
美津子嘴里说着“小亮你这孩子总是这么客气”,头却始终低着,也不看向塔矢。
待听到塔矢渐渐走远的脚步声,美津子才像是松了一口气,僵直的肩膀也放了下来。
可不一会儿,案板上却多了几点深色的水渍。
打开花洒,热腾腾的水汽渐渐充满整个浴室,塔矢仰头接受着水的洗礼。
长成成年模样的塔矢温润如玉、谦逊有礼,深受各大年龄层面的女x_ing的喜爱。但不知为何,从中国回来以后,塔矢变得更加冷漠而奋进,平日里的生活除了下棋就是研讨会,完全拒绝了一切跟陌生适龄女x_ing接触的机会。
而除了下棋之后,塔矢唯一会做的事情,就是开始经常x_ing地拜访进藤家,来进藤家做客,跟进藤的父母聊一聊职业围棋的二三事。这殷勤的态度,不禁让外人们猜疑,进藤家是把塔矢亮认作干儿子了吗,不然怎么来往得这么积极,明明进藤光还在中国留学呢。
说到进藤的留学,塔矢对外的解释正是因为进藤在异国留学,拜托自己照顾他的家人,但与进藤、塔矢相熟的棋士朋友们,隐隐约约也看出了些许门道。大家都把各种猜测埋在心底,静观其变。
而现在,进藤的三年留学之期将过,塔矢他,想要跟进藤的父母,摊牌了。
想到待会儿可能被狼狈地赶出进藤的家,塔矢苦笑。
可又有什么关系呢?某个蠢蛋早就已经做过同样的事情了,还瞒着人一句话也不说。
塔矢用手指把被水冲下来的头发撩了起来,露出饱满的额头。
早在“旭日杯”比赛期间,紫笛就曾告诉塔矢一些只言片语,当时的他没有太过在意,只想着回去之后好好聊聊,却也因此,把某个人给弄丢了。
回国之后,塔矢主动找了父亲大人。这是深思熟虑之后的行动,他已经做好了全部的准备。
这不仅是给进藤一个交代,也是为了在向父母坦白后,断了他们的侥幸心理,而不是让进藤独自承担这一切。
在塔矢老宅的对局室里时,塔矢想象过事情可能会有的发展,他也猜想过父亲已经知道了这件事,并在这件事上刁难了进藤,才会让那个傻瓜毅然决然地留在异国他乡。
可让他没想到的是,父亲大人给进藤出的那道选择题。
拥有围棋的人生,一辈子的竞争对手。
没有围棋的生活,只属于彼此的恋人。
如果是你,你会选择哪个?
这个傻瓜,这个选择根本就不成立啊!
只要你在,围棋就会在、竞争对手就会在,彼此的恋人也不会分开。
围棋已经是我们两个人生活中的一部分,不是说割裂就能割裂开的。
父亲的选择题,毫无道理,却成功地把进藤唬住了。
这个傻瓜,如果你愿意跟我说清楚,之后的一切也许就不会发生了。
但现在不是说“如果”的时候,一个大难关还在等着。
“父亲,我是真心想要和进藤在一起的,我爱他。”塔矢如是说。
“我知道。”塔矢行洋半闭着眼睛,手拢在和服宽大的袖口,“但我不会允许的。”
塔矢直视自己从小就很敬重的父亲:“除了他,我不会再爱上任何人。”
“进藤呢?”塔矢行洋淡淡地说,“他怎么没跟你一起来?”
塔矢语塞,父亲明明知道,进藤为什么没回来。
“你看,只有你是这么想的。”
“不是!进藤他会回来的!”塔矢一手撑在榻榻米上,“他只是需要时间。”
“即使再也不能下棋?”塔矢行洋突然睁开眼,冒着精光的双眼紧紧盯着自己的儿子。
“我,我们不会!”塔矢感受到了那股身经百战充满杀气的压迫感,他也抬起来头,坚定地看着自己的父亲,“我们不会放弃围棋,他就是我一生的对手。如果棋院取消了我和他的资格,我们就像您一样,到世界各地去下棋!”
“呵呵。”塔矢行洋又眯着眼,“恐怕只有你是这么想的,他不是就被吓得不回来了。”
塔矢行洋慢慢地说:“真正舍不得职业围棋的,是他。”
塔矢心里一咯噔,他不得不承认,父亲说得很有道理。
“不,不会的。”塔矢摇摇头,“就算进藤舍不得职业围棋,但围棋是两个人下的,缺了谁也不行。”
塔矢行洋没有说话,眉宇间带着一丝疲惫,但还是满满地不认同。
看着父亲的表情,塔矢头脑一热,一句话脱口而出:“您的竞争对手已经消失了,难道要看着我也失去自己一生的对手吗?”
“咚、咚、咚。”
添水的竹筒中水满了,一下子落了下来,敲在下面的石块上。
潺潺的流水声,间或“咚”的一声,水花四溅,令突然就安静下来的棋室显得更加寂静无声。
塔矢说完那句话之后,就后悔了。
他看到塔矢行洋听到这句话后明显的错愕与震惊,几秒之后又变成面无表情的样子,已经是万分懊恼。
塔矢依旧记得,自己半夜起身时,父亲独自一人坐在棋盘前的背影。
也许之前塔矢不明白,但自从第二次因岛之旅,进藤把自己最大的秘密一五一十地告诉塔矢的时候,塔矢就知道,父亲在等的,是已经消失的藤原佐为。
对于穷其一生追求“神之一技”的棋士来说,明知道有一位势均力敌的对手,能够和自己下出“神之一技”,却不能和这位对手见面、下棋,甚至不知道这位对手已经永远消失,再也不会出现在棋盘的另一端,却始终在等待着、期盼着他的出现,期待着与他对弈,这是多么残酷的一件事。
塔矢低着头,不知该怎么办。
塔矢行洋却说话了:“他的父母?”
塔矢一抬头:“额,进藤的父母应该还不知道。但是,我会选择一个恰当的时间去告诉他们,我会让他们接受我和进藤的恋情。”
虽然嘴上这么说,塔矢心里还是有点忐忑。
塔矢行洋却是挥了挥手,说了一句“去吧”,便不再看塔矢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