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飘渺虽然不知道竞王的病会不会更坏,但他却知道赤羽的头会很疼。
待到狼主离开,任飘渺走出毒气室,一则由情报网搜集而来的消息便由副楼主的口中,传入了他的耳中:
“西剑流对中原方面有所动作,宫本总司在执行任务时叛逃,至今下落不明。”
任飘渺哦了一声,突然想起来什么似地问道:“你好像上次和我说,西剑流尚在东瀛之时,曾经消灭过与他们齐名的东剑道?”
副楼主点头称是:“宫本总司此人在西剑流中当属剑术最强者,而且颇喜独行,据悉自东剑道一事之后,与上层便十分不和。西剑流的低层的兵士也都只是听说,却从未曾见过。”
他早该走的。现在才走,已是很晚了。
任飘渺若有所思,道:“做得很好,退下吧。”
竞王府与苗王宫的格调完全不同。
至于哪里不同,拿千雪登不上大雅之堂的话来比喻,后者自然是得意的花魁,这前者嘛,就是一言不发的冷美人,自有半分风雅、半分脾气。
竞王府上下最惹眼的,还是东侧那座鹤立鸡群的九层高楼——停云阁。惜乎名不副实,无云相依,独孤而立,灰壁乌瓦,从未曾复修,一副沉暗的颜色。
而楼下不远处引来一渠汨汨东流水,上架一座陡峭小桥。
远远看去,桥如弓,楼如箭,而那弓弦耸起,似是早已绷得发紧。
“岂无他人,念子实多。愿言不获,抱恨如何!”
旁人皆知这停云阁是竞王之母喜妃生前所居之处,更是由喜妃一曲凄绝的停云得名。但罕有人去深想一步,此古曲因何而被吟唱?
有心人道,喜妃唱曲乃是思念亡夫,一时投入,便不慎由此楼之巅坠落而去。
而竞王的寝阁,正在这停云楼顶之上。
天未破晓,千雪匿在府外檐角下喝了不少凉风。等了些时候终于赶上守班的轮值,才趁乱谨慎地溜进了自己的房中。
刚躺下,四肢百骸都溢满了舒适,他正自觉这一趟去得巧妙,子夜出,破晓归,诚可谓是天衣无缝。
将眼睛睁开一条缝,望着远处桌上那被自己翻得漫天飞的药典,刚松下的一口气又提起来。
凭温皇之力,要对付魔门世家,夺那金刚不死丹,虽非难事。但天下又有多少高手需要这药丹续生救命,就很难说了。
自己这惨淡经营的解毒之法,就算是仅出于对医药方面的挑战,也还是要继续。
说到这金刚不死丹……千雪兀自笑起来。
不如,来犒劳犒劳这个好心人?
千雪猫在药室门外不一会儿,一个小家伙便端着刚煎好的药钻了出来,却不成想刚推开屋门,恰落狼爪——被千雪从背后捞了起来。
那不三不四的王叔信口胡诌了个笑话稳定情绪,另一只爪子竟平平稳稳地将药碗端在了手上,直把那小苍狼早起煎好的革命果实窃取了个干干净净。
叔侄两个一路打闹到了停云楼下。一个坚持恪守每日亲自送药,一个大喊信任何在亲疏不分哪,这祖王叔竟比王叔还亲了!
最终姜还是老的辣,这讨好卖乖的任务还是落在了叔叔手上。守在外面的金池招呼着那俩家伙动作轻点,送药的时间还不到,莫将竞王爷吵起来。
“不是吧,伺候他的都起来了,他也该起了!”千雪单手整理了下衣袖就往里面走。
看着那个擅闯者的背影,金池和苍狼难得无奈地对视了一眼。
眼底皆有笑意。
他们却不知道那身居九重楼顶的人,根本没有懒起的恶习。
四个时辰前,在他的授意之下,竞王府撤下三个守卫,制造了一个空档。三个时辰前,千雪孤鸣果然由此出逃,目标地点乃是还珠楼。
而此刻,他已归来的消息,却被千雪无心之下,亲自给阻隔在了这高楼之外。
竞日孤鸣正穿着单衣等着消息,眼中分明混沌,却毫无困意,此刻人正倚在楼顶的窗边,凝着空无一人的后院。
窗外的风刮进宽衣广袖里,内力一撤,刺起满身惊悸,如同赤身临于寒芒之中。
人在不清醒的时候,总是最渴望冷静。
风就很冷静。逍遥过境而从不停驻,没有人能挡住风的去路。
所以他此刻非常欢迎风吹进楼来做客,来听他讲讲昏话。
“很多次了,在我醒过来的时候想,该用什么表情去看她当年跳下去的这个木窗。我没有力气给她拉回来,所以只能看着她在我眼前坠落下去。
“她当时重复地说她爱我,可是我爱她么?我与她相处不过八年,朦朦胧胧中有不多的回忆,可哪里及得上相伴数十年的母子呢?
“可……八岁需要母亲,但长大了,就谈不上了。或许还会因为相处日久而相看两厌?也许正是因为如此,我却反而全都记住了她的好,而且在这些年,我越发地在心里美化她。”
一旁的战兵卫似乎听懂了,也似乎根本没在听。他停止擦拭手中的剑,突然站起身来,将搭在椅子上的大氅披在这个难得发昏的人的身上。
一瞬间,那外套的温度似乎突然烫到了他一般地让他想到了一个人,他此刻正等着这个人的消息,这让他也发现自己不知道的事,原来还有很多。
“对,我更不知道的是他,我该恨他,还是该谢他?我必须以久病自保,可是他偏偏是他的亲弟弟,偏偏精通药理……我若不真去自毁肺脉,他便一定会看出端倪的吧?可他——”竞日孤鸣突然将那大氅狠狠地掷在地上。
可他偏偏又费尽心思来治我的病。
他虽止不住言语,却觉得自己十分冷静,冷静到能看见有另一个自己在高处悬着,审视着这个正在发作的自己。
那一个自己,聪慧稳重,能容忍一切,能静静地等待一切,就像窗外的冷风,正俯瞰着自己此刻的惺惺作态,像看一只哗众取宠的猴子一般冷淡。
那俯瞰的人纠正他道:
“错了,不是。他根本没有费尽心思医治你。他会费心周全的,永远只会是他的兄弟。你刚将那则消息告知他,他不就放下你的病症连夜逃出去了么?他会医治你,不过是在万般不情愿之下的医者之仁而已,对谁都会如此!不然,他怎会将王府视为监牢,连里面每一个狱官的名字都懒得去记——”
那个人的声音突然止了,因为他意识到屋外站着一个人。
这个人站了很久,久到气息都渐渐平定下来了。
持久的沉默后,那门终于以不解气的力道被人轻轻推开。
战兵卫见有来者,便走向门外,隐去了。
进来的人,玄衣朱发,跨过地上的大氅,说了一句更不解气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