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会拍照吗?”侯宵手里拿着相机,抬手在杜佰恭面前晃了晃。
杜佰恭耸了耸肩:“不会,但是我会一点画画。怎么了?”
“啊,你要是会拍照就好了。总是我拍别人,还没有人拍过我,真想知道自己在别人的镜头里是怎样的。”
他在拍他朝夕相处了三年的同学,而杜佰恭以另一种方式记录下了他在那时的模样。
我在你眼里是这样的吗?
在只有轻微的风声和呼吸声的黑暗里,侯宵忽然察觉到眼眶变得s-hi润。他抱着纸在书桌边蹲下,心里的情绪不断翻涌,像是要漫出来。而他给它们上了个扣了锁的门,将它们团团围住,围困在黑暗之中,不见光明。
“你怎么……”杜佰恭开口打破了沉默。他抬手冲着侯宵比划了一下,面露一个不甚明显的笑,“留头发了?”
侯宵伸手扒拉了一下自己的头发,淡淡道:“这个啊,懒得剪。”
自高三下学期正式开学以来,他就处于一种非既定任务绝对不去做的状态,表面上看着是收心,实际上整个人就是一个大写的懒。平时规规矩矩穿校服,放假了也就那几套轮着换,别的衣服全给压箱底,碰都不碰。
侯煜催了他好几次去剪头,他也因为不想搭一刻钟的车去洗发店而迟迟不付诸于行动,任由头发越长越长,后来收不住,顶着触犯校规的危险给扎了起来,直到毕业前都一直藏在T恤和校服外套间,毕业了才重见天日。
反观杜佰恭,他倒是剪了一头利落清爽的短发,白衬衫的袖口上还有花样,一看就不是侯宵那种网购热门款的类型,穿着一条驼色细筒裤,黑色的运动鞋,照相机挂在胸前,身上虽然打s-hi了一大部分,但也没侯宵那么夸张。
侯宵的话音落下,短时间内两个人都没有再开口,雨声和雾气成了最好的气氛渲染剂。
半分钟过后,杜佰恭终于跟大梦初醒似的跳了起来,把侯宵拽进了亭子里,见他浑身都s-hi透了,有些懊恼地抓了下头发,不太好意思地笑了笑:“刚刚不该麻烦你的,你要不等会儿到我那儿换件衣服吧,我学校就在附近。”
杜佰恭说话时,声音十分温和,恰到好处地带着点笑意,这让他平添了几分平易近人的神色,收音时下意识地抿了下唇,将那点拖着的尾音收进去,却又如同落地的珠子,叩击在侯宵的心头——这明显和之前在海港时他说话的方式不太一样了,总感觉少了些随和,多了些中规中矩的味道。
侯宵抬了抬眼皮,试图摇头婉拒杜佰恭的好意。他必须要在今天找到学校,否则再在外面耽搁下去,他都不知道自己猴年马月才能找到那所深山老林里的学校了。
像是察觉到侯宵会拒绝,杜佰恭猛地伸出手压在他的肩膀上,侯宵的动作给他牵扯住,有些疑惑地看了他一眼。杜佰恭盯着他的眼睛,说话时呵出些许白雾:“你想感冒吗?”
杜佰恭瘦了很多,站姿不再像以前那样懒洋洋地随心所欲,反而像是训练过后的标准站姿。胳膊比之前要细了小半圈,侯宵记得以前拿手去握会有一点不能完全握住,现在目测都能握一圈多了。
侯宵的视线落在他压在自己肩膀上的手腕上,拽了两下登山包的带子,妥协似的叹口气,所有的脾气都给杜佰恭这一句关心给打碎了。“行吧。”
来接杜佰恭的是他的室友,去恭大的时间要稍微晚一点,一个学渣逆袭成学霸的典型例子。
“我坐车过来的,没打到车。”林元六扔了把伞给杜佰恭,又跟侯宵问了好,“你们俩共一把吧,经过我们学校的车多,估计一会儿就能等到了。”
杜佰恭撑开伞,打高了些走到侯宵边上。侯宵有一瞬间的不适应,很快缓过来,毕竟这也不是他们第一次共撑一把伞了,虽然是重逢后的第一回。
靠近了才闻出来杜佰恭身旁有一股极淡的药味儿,之前他费尽心思留下来的烟味儿此刻倒是一点都闻不见了。
侯宵的喉结滚了滚,他将手心摊在腿边擦了两下,问道:“你现在不抽烟了吗?”
“啊?”杜佰恭有些发愣,过了两秒才反应过来,微低着头笑了笑,“不了,给戒了。其实也没多大瘾。”
侯宵哦了一声,缩了两下胳膊没再问别的。他们刚到车站车就来了,车上没什么人,但许多座位上都有积水,林元六略有不满地说了两句,扶着把手站在车窗边。侯宵和杜佰恭一块儿坐在靠前的位置上,车门开的时候会带起一股冷气扑脸上。
“是叫侯宵吧?你别介意,三四站就到了,要冷的话可以搭件外套什么的。”林元六扭头看他们,“这边秋天天气挺凉的。”
“我坐公交车后面会晕车,所以只能坐这儿了。”杜佰恭解释道,“你冷吗?往里靠点?”
“不……我不怕冷。”侯宵摆了摆手。要换在平时这点冷风对他而言的确不算什么,但现在他都快全身s-hi透了,风一吹冷意更是往骨髓里爬,腿脚恨不能都冻僵了。
也不知道是碍着哪门子的面子,就因为曾经说过不怕冷,侯宵就不太想承认自己现在冻得不轻。他将手收进袖子里,脸偏向窗户那边,怀里抱着鼓鼓当当的登山包,林元六时不时扭过头来跟他们聊一两句。
崇大比起网络上的宣传片还要漂亮的多,林元六一看就跟坐宿舍一楼里的大叔混得很熟了,没费什么口舌就把侯宵领了进去。
他们的宿舍是二人制,每间都有自己单独的卫生间。比起高中时的十几个人混着住再拿水卡去刷公共澡堂可要好的多。
“你包里带了换洗衣物吧,我这儿有一次x_ing的洗漱用品,你不想用里面放着的的话可以用这个。”杜佰恭一边一手递给他一只袋子,一边顺手把照相机挂到椅背上。
“谢谢。”
“别这么客气。”杜佰恭将照相机从防水袋里拿出来,“好了,快去吧。”
“他是你高中老同学?”等侯宵进了卫生间了,林元六才问出了憋了一路的话,“哪个学校的同学?”
“海港的,参加过摄影社。”杜佰恭调试着照相机,把刚刚照的照片删了两张。“看看你那两眼冒精光的样,你就算是去找他要他也不一定会给你的。”
“海港的摄影社可有名了好吗,几乎每个社员拍出来的照片都特别耐看。你又把那个夜市说得神神秘秘的,我想找他要一张照片也没毛病啊。”
“他可能都给删了。”杜佰恭顿了顿,“你要夜市的照片上网找一张证明我没骗你不就行了。”
“那怎么行!”林元六撇撇嘴,“网上的多不真实,我可是跟你赌了我半个月的伙食费。”
杜佰恭没再说话,弯下腰把照相机放进了柜子里。外面的雨已经小了不少,窗玻璃上蒙着层雾。他呵出一口气,搓了搓手,在床边坐下,打发时间似的玩起了手机。
一直到现在,他的社交软件账号都是用的新注册的那个。原来的号码加了班群,也加了不少同学,正经来说,他下半学期算是缺席的,因而心里有那么点歉意,不太想去面对那些关心他的、问他什么时候回来的话,便逃避似的换了个号码,任凭那些消息在旧号里积攒,也没点开去看一眼。
卫生间里的水声没多久就停了,侯宵出来的时候,林元六已经不在了,杜佰恭正趴在桌上小憩。
他这个暑假并不比高考前的假期要好过多少,整个人都被赶驴似的拉着跑,提前来学校反而是种解脱了,今天难得出门去想拍点照片,又好巧不巧地遇上了下雨,困意如同潮水来势汹汹,上下眼皮都给黏得睁不开。
侯宵在他身后站着,没有出声打扰。杜佰恭睡眠浅他是知道的,平时在寝室里休息,他总会半夜起来好几次,都是给别的同学背书做题的动静吵醒的,他自己起床倒是没什么声息,要不是侯宵失眠,也不会发现他的这些举动。
他拎起自己的登山包。轻声说了一句再见,转身推门出去。关门时他尽可能地放轻动作,把门锁卡住的声音降到最小,确认屋里人没有被吵醒后才背着包离开。
导航不靠谱,侯宵费了半天功夫才找到个经停自己要坐的车的公交车站。也是他运气好,刚到的时候就来了一辆,慢悠悠地停下,车上加上司机也就三个人。
侯宵丢了硬币走到最后一排坐下,想起小姨说要把他别的东西给托运过来的事,自己到现在还没把详细地址给她,估计又让人担心了。
包里又多了个装了换下来的s-hi衣服的袋子,侯宵艰难地在包里摸索出自己的手机,给小姨发了消息。
QQ被后台自动打开,他正打算关闭退出去,余光就瞥见通知栏上的“特别关心”四个字一闪而过。
侯宵动作一顿,颇有些手忙脚乱地点进群消息。杜佰恭在几分钟前发了消息,因为他这已经算是诈尸了,不少人都蹦哒出来疯狂刷消息,杜佰恭回得不快,但也一个个地耐心答了。
侯宵慢慢地翻完未读消息,看着那个头像是一张白色的图片的人几次三番地出现在聊天中,手指摁在输入栏上,半天也只敲下一个标点符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