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事情无伤大雅的。”杜佰恭笑了起来,“快回去吧,感觉你都要冻死了。”
第二天一早就下起了小雨,天空一片灰暗,空气中带着浓重的s-hi漉气息,凉意顺着衣领往里钻,直冻得人哆嗦,满街都被铺上了一层灰蒙蒙的雾气。
绵绵不绝的细雨在空中织出一张包裹了Cao木的清香与冷冽的风声的绵密长网,它如同卷上岸的浪潮一般悬挂在半空中,每个慌忙行走的人都成了网下的猎物。
“老头儿呢,出门去了?”
侯宵说这话的时候,杜佰恭和他并肩坐着,清朗的空气中灌满了清冽的味道,是常绿灌木丛与粉白的花瓣混在一起时的香味,墙角处爬满了污垢,上面开着一个小小的芽。杜佰恭的视线落在那上面,又很快地挪开。
他没有回答侯宵,也没有说话,只是伸手从厚重的羽绒服口袋里翻出打火机来。侯宵很快意识到他接下来要做什么,连忙开口想要劝阻,话刚刚冲到嘴边,烟头就蹿起一点火星来,淡淡的白烟被他缓缓地吐出。
这是侯宵第二次见他真的把烟点着。
杜佰恭偏过头的时候,嘴里的烟便轻轻吐到了侯宵脸上,侯宵措手不及地被呛到,咳了好几声。
杜佰恭咬着烟闷闷地笑,顺手拍了拍他的背替他顺气儿。侯宵给他翻了个好赖不赖的白眼,拿胳膊肘戳了一下这人。
“问你呢。”
“出去了。”
杜佰恭十分吝啬地只说了三个字,移开视线去盯着墙头上那一点杂乱的颜色,像是无数乱七八糟的色彩混在了一起般无比浑浊。他翻了个身从墙头上跳下,稳稳地踩在松软的雪地上。
他把烟摁灭,往手心里呼了一口气,蹲下身卷了个雪球,等侯宵跳下来时一下子就塞进了他的后颈处,把侯宵冻得够呛,霎时就跳了起来,不管不顾地要塞回去。
“行了行了我认输,多大了还非要塞回来,哎等等要摔倒了!侯宵!”杜佰恭一边伸手挡着一边往后退,冷不丁踩了个空,一下子滑到在地。
侯宵半个身子的重量都压在他身上,被他这么一带也跟着摔了下去,下巴狠狠地磕在杜佰恭肩膀上,被迫地呛了一嘴雪。
杜佰恭几乎是条件反s_h_è 的伸手抱住了他,隔着厚厚的羽绒服也没什么实感,像是抱住了一个巨大的鼓胀的气球。
杜佰恭深吸一口气,推了推侯宵翻身到一边,干脆将手臂枕在脑后躺着,目光扫过侯宵衣服上的英文字母,接着散漫到别处,挑挑眉冲着侯宵问道:“怎么样,吃了一嘴雪吧?”
“你还说,冰得我嘴里都没知觉了。”侯宵呸了好几下把雪弄干净,又拍了拍身上沾的雪,见杜佰恭还一副悠哉的样子躺在雪地上,伸出手去拉他。“行了吧你,不是怕冷吗,躺这儿干什么?等会儿雨下大了就麻烦了。”
杜佰恭笑了两声,任他把自己拉起来,抖了抖衣摆上的雪。空气中的水汽不知何时变得浓重起来,像是一块沉重而冰冷的铁块,随时能把人打得头破血流。
杜佰恭忽然问:“学校的毕业照什么时候照?”
侯宵一愣,拿余光扫了他一眼:“不知道,得五六月吧,还早。怎么了?”
“五六月啊。”杜佰恭低下头笑了两声,“那确实挺早的。”
侯宵正不知所云着,就猛地被杜佰恭拍了下肩膀往后一拉,脚下一趔趄差点又来一个狗啃雪。他愤愤地回头,看见杜佰恭一脸玩味的笑。
“晚上去夜市吧。”
“老头儿不是不让你去?”
“他今天不回来啊,去吧,不是说挺好玩的?这么久了我还没去过。”
“行吧,到时间了就带你过去。”
杜佰恭家里没人,索x_ing就跟着侯宵一块儿去侯宵家吃饭,进门的时侯小姨才刚刚开始炒菜,便招呼他们去外面玩一会儿。
“钥匙放在楼上书房抽屉了,你要过去木屋那边就去吧。”侯宵一边说着一边翻着手机的未读信息,意外地看到了阮塘的消息躺在最下面,是凌晨给他发的。
阮塘是他初中时的同桌,两家人交往挺深,有时会互相送点礼物什么的,侯宵不用看完整条消息就知道他来干什么的,连忙起身去家里的后门,紧接着就响起了门锁弹开时的轻微声响,裹着一件羽绒服的阮塘冲了进来,站在一盆绿植边跺了跺脚,一副在外面冻得不轻的样子。
要不是看他油光满脸的,精神尚佳,一面往手心吹着气一面还拿余光把整个客厅扫了一圈,侯宵都要被他的大无畏精神给感动到了——奉家人之命为了给前同学的侯宵送东西,被关在冰天雪地里冻了不知多久,写到新闻里都是一个让人潸然泪下的故事。
侯宵却并不吃他这套,他只是象征x_ing地给阮塘倒了杯水,还是凉的,放在这种室温下喝下肚跟吞了个冰块没什么区别。
阮塘也许是没留意,一口闷了下去,顿时咳了个撕心裂肺,整张脸白了又青,要多难看有多难看。侯宵心里那点碎成渣的良心这才被他费劲挖了出来,接了杯温开水递过去。
阮塘却不敢喝了,他绕了地球一圈的反s_h_è 弧这才慢悠悠地转过来,意识到侯宵是个什么样的人,指望他给自己一杯热水暖身子简直就是白日做梦。
他把那杯温开水拿在手里暖手,余光落在自己脚边的购物袋上,其中一只购物袋里装的都是冬天穿的衣服,他可亲可敬的老妈担心侯宵会被冻死在这间破屋子里,特地亲自去挑的,委托他送来。
“我都快给冻成雕塑了。”他吹了吹杯子里的水,踢了踢脚边的袋子:“我妈给你的,问你过年要不要去她那儿吃饭。知道吧,她都没给我送过这么多东西,谁亲儿子显而易见了。她怎么就那么喜欢你呢?”
“你傻叉吧,大冬天的站在后门等,多走几步路绕到前门来会死?”
“我打游戏忘了我等的是后门……哎,那是杜佰恭吧,他往你那金屋去了?哎我的天,你这藏娇怎么藏的是个男的。”
侯宵抄起手边的杂志不由分说地往他肩膀上一敲:“说了多少遍不是金屋!”
杜佰恭打开木屋的锁时,正好听见了侯宵这句话,他轻声笑了一下,推门进去。
屋里的摆设还是夏天时的,看样子侯宵已经很久没来更换这儿的东西了,估计都是自己在往这儿跑。
杜佰恭坐在窗台边的椅子上,摸出口袋里的手机点进相册,相册里就一张照片,安静地躺在最上面,突兀得过分。
那是一张全家福,照片一共四个人,都身穿样式相近的礼服,右边上站着一个面带略显拘谨的微笑的男孩子,他手里抱着一只橘猫,利落的短发上盖了一顶帽子,眼角处有一颗颜色极淡的痣。在他的身后站着一名女士,她将手搭在男孩的肩上,冲着镜头开怀地笑。
他对着窗玻璃呼出口气,伸手画了个四字,又用力地抹掉。
外面又下起了雪。
阮塘又软磨硬泡在侯宵家蹭了顿饭才走,侯宵好不容易把一个麻烦精给送走了,浑身上下的懒骨头又开始犯病,恨不能立刻躺床上睡觉,又想起答应了杜佰恭要去夜市的事,顿时像是一剂兴奋剂打进血液里,那些怠惰的念头转瞬间就给消失得一干二净。
他跑上楼去换了件外套,再下楼时杜佰恭还坐在沙发上,嘴里咬着个苹果,帮着阿婆摘明天要用的菜,一老一小时不时笑着说一两句,阿婆爱讲地方话,杜佰恭不会,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做到沟通无障碍的。
侯宵深吸一口气,从楼梯上下来,站在最后一阶台阶上:“杜佰恭,走了。”
“等下,我把这个给摘完了。”杜佰恭抽出一只手来把苹果啃完,又快速地摘完了菜,弯着腰和阿婆说了句什么,这才套上羽绒服走到侯宵身边来,伸手摆弄了两下侯宵挂在脖子上的照相机。
“你还带照相机?”
“一般都会拿着。”
“哎。”杜佰恭勾上他的肩膀,“那等会儿记得给我照一张啊。”
夜市举办的位置原本是个鱼龙混杂的三不管地带,打架斗殴事件不断,多了没人管,少了激不起多大的水花,把周遭的住户愁得不行。后来渐渐地搬走了不少人,日子才算是太平下来。
前几年的时候有家人一时兴起,不忍心看着这么大片地就这么给荒废了,自己组织人力给重新修建了一次,把原来堆在一起的垃圾都清走,又重新往墙上上了漆,每晚举办夜市来引人过来消费,时间长了也成了这儿的一种既定活动。
侯宵到的时候正是最热闹的时候,从巷子口起就排了不少人。
光影在墙上浮动着,一片沸反盈天,不知道是谁点了小焰火,空气中弥漫着轻微的硝烟味儿,路边摆着些烧烤摊儿,支起的木桌子边塑料椅子上都坐满了人。
侯宵买了两瓶玻璃瓶子装着的橘子汽水儿,转手递给杜佰恭一瓶,还没来得及喝上一口就给突然出现的阮塘吓得手一抖,玻璃瓶摔地上碎得七零八落,澄澈的液体洒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