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到家已经很晚,开门时发现门缝里塞进来的纸,和新邻居当初的致歉信一样对折的A4白纸。安民弯腰拾起,想着自从智远在家里睡过一晚好几天没联络,不知道他搬家进展怎么样了,热搜的事让他在学校不好过吧。想着这些,展开信纸:
一个北方穷小子,爱上江南小康之家的漂亮女孩,两人悄悄谈起了校园恋爱,青涩而甜蜜。男生每学期都拿最高奖学金,省吃俭用给女朋友买礼物。女孩家人以家庭背景、地域差异为由强烈反对两人恋情。少女温柔却倔强,与家人关系极差,坚持不分手。
大学时光匆匆,毕业在即,男孩获得B市A大保研资格,而女孩家人动用关系把她留在本地。异地的两人书信往来,男孩假期带礼物登门拜访女孩父母,差点被打出去。男孩锲而不舍,另一方面学业成果显著,前途光明,女孩家逐渐改变态度,同意两人婚事。
两人在B市的小日子甜甜蜜蜜,很快女孩怀孕了。可天不怜见,女孩分娩时发生意外,新生命没来得及看一眼就走了。小丈夫备受打击,精神恍惚,儿子和学业一概不理,不说话,时常半夜爬到医院门口的树上,蹲一整夜。
心碎的外婆把小外孙接走,对女婿又恨又怨。失去妻儿的男人渐渐振作,在学业和工作上发力。事业初具规模时,想把儿子接回身边,丈母娘拒绝并告知:孩子是我们家的,不跟你姓。直到小学毕业时,小男孩主动要求跟爸爸一起生活,同学说他没爸没妈,他有的。
一个独居了十来年的爸爸,一个外婆带大的青春期儿子,除了没动手,能发生的冲突都发生了。初中家长会,爸爸太忙常常错过;高中家长会,爸爸的助理代替参加;大学入学,爸爸想送新生,儿子说不必了。“外婆说妈妈是你害死的。”“如果没有你她就不会离开我。”言语的尖刀,两人毫无顾忌地捅来捅去,后悔了却难以低头,各自心中都有一根刺。
以上是我的故事。论文改完,闲着也是闲着,就写出来了。并没有想象中剥开伤口的撕心裂肺,出乎意料的平静。写完回看,没多惨,林总也不容易。
能给你的电影项目一点帮助吗?如果能,就太好了。
——智远
明明手中是轻薄一张纸,安民双手微颤,像捧着鲜血淋漓一颗心,越想稳住越止不住。几步跑向对门,按门铃,再按,一直按,没有人开门。摸索出手机,急切地等待接通。
“安民?”
当智远声音传来,安民一时语塞,胸口拥堵了很多情绪,突然不知从何说起。“嗯。”只能慌忙从喉咙挤出一个声音。
智远很平静:“看到了?还可以吗?”
冰冰凉凉的语气让安民呼吸平顺下来:“看到了,现在在哪儿?”
“宿舍。”
“什么时候有时间?我去找你。”
“周末准备搬一些东西去华远。”
“那我去学校接你。”
“……好。晚安。”
“晚安。”
安民只恨明天不是周末,不知道能为故事里的小男孩做些什么,就想看看他,还想抱抱他。平心而论,这是个好故事。理顺思路,作为电影脚本故事的话,重点放在父子间的情感冲突上更具看点,两个优秀的男人,一边是遗忘和宽容,一边是成长与理解。安民头脑中的海量信息不停弹出、切换,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毫无睡意,直至手机亮起。
智远:睡着了吗?
安民秒回:睡不着
智远:那明天中午来接我?
安民酒窝精现形,轻快地打字:好,明天见!
白T恤,牛仔短裤,vans球鞋,安民闲散地坐在A大网球场边的木质长椅上,伸展着长腿,胳膊撑在身后,头微仰着歪向一边。阳光透过繁茂的树叶随意地洒落,他身上金色光晕点点。
智远看清他的时候就站住不动了,试图把眼前的画面牢牢记住,光影,色彩,还有它们衬托着的——安民。
安民左看右看,瞟到不远处的人影,转头看去,智远正举着手机,好像对着他这边。他笑起来跟小朋友摆手打招呼:“这儿呢!忙完了?”
智远慌忙间收起手机,走向安民:“不是告诉你12点才能结束吗?怎么来这么早了?”
安民的酒窝似乎在折s_h_è 阳光,让智远觉得晃眼。他一点没有要收敛的意思,挪了个位置,拍拍长椅:“坐!反正也没事,早点来等你呗。”
智远坐在他示意的位置,看了他一眼又看向空空的网球场,问:“不用上班?”
安民也跟他一样看向前方,答:“嗯,跟Rita请假了。”
智远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安民:“啊?”
“告诉她中午不用给我订餐。”说完,安总监嘿嘿嘿笑得特别傻。
“切!”幼稚,智远不屑。
安民两条腿交替踢啊踢的,问智远:“这么早出来没问题吗?导师不会为难你?”
“不会的,我的部分结束了。”
“那离饭点还早,我们就坐这聊聊?”
“有些话我并不想听,真的,不用说,我不需要。别让我后悔把那些写给你。”智远表情严肃,盯着安民的眼睛。
安民眨了眨眼,叹气:“怎么办?我准备了半夜加一早上,我知道你不需要,但我真的很想说。好久没有这么强烈的倾诉欲了,要不你忍耐着听一下?实在不想听的话,就走,行不行?”
这人为什么不抓头发,一点平时的锐利都没有了,胡搅蛮缠起来这么磨人的吗?智远最怕听j-i汤话,谁说都不行,但此刻对着安民……算了,来都来了,忍他一次。
安民见智远没出声,还好好地坐在他身边,知道自己获得了一个宝贵的机会,清了下嗓子,淡淡地说:“我也想和你讲讲我的事,除了我姐,还没跟别人说过的事。其实没什么意思,以前一直藏着掖着。”
智远惊讶地猛一转头,安民没看他,右脚鞋底粘着地上的一片叶子,蹭来蹭去,继续用他标志x_ing的微哑嗓音悠悠地讲:
“我呢,刚上大学不久就遇到了他。他也打篮球,隔壁学校校队的,比我高一级,学摄影,主动跟我说话,问我名字,一来二去的……认识他之前,我没觉得自己对男人有什么感觉,还和女孩子稀里糊涂地早恋过。遇上了,就知道是了。两所学校之间只隔着一条小巷,谈恋爱很方便。他家里条件很好,有不少海外亲戚,所以他一早就规划去澳大利亚读研,然后就在那边工作。说希望我也能一起去,我也就跟着准备着,单跟父母说是想出国深造,只有安旗知道怎么回事。他毕业顺利出去了,悉尼大学,他知道我准备也很充分,一心等我第二年过去。每天QQ上跟我说租了什么样的房子,会做什么菜,上课听不懂啊这些生活琐事。”
听到这里,智远打断他:“你去了吗?他出轨了?”
安民依然看着地面:“没有。还没有。大四下学期我爸妈出事了,交通事故,那时候真的觉得天塌了……”
安民停下来,智远也不说话,右手从腿上移到身侧,紧紧攥着。
“我不可能去澳洲了,怎么能撇下我姐?那时候他也回来了,说他理解。毕业找工作,安旗在这,我就在这,进了Chris的公司,跟着技术宅们做游戏。他说慢慢会好的,两年读完了就工作,我们姐弟俩可以一起过去。两年到了,安旗给我一笔钱,说本来就是给我准备的,让我去找他,她在这守着爸妈就够了。我想先去看看,也算给他个惊喜。还没出发就接到了分手通知,他说要结婚了,女孩怀孕了。”
“然后呢?”
“和他之间就没有然后了。钱转给我姐,和赔偿金一起她拿去买房了。说钱总有花完的时候,可房子在一天就能感觉爸妈一直与我们同在。你说她是不是很有远见?她出手以后房价就疯涨,可能是爸妈给的庇佑吧。别看安旗平时吊儿郎当,大是大非面前真是靠得住的姐姐。敢于面对的伤口才能愈合,也是她说的。我觉得我现在应该是愈合得非常彻底了,从内到外完完全全。你说呢?”
智远慢慢松开攥紧的右手,掌心依稀可见几个指甲印。等一个答案的安民好像脑门上都写着“期待”二字,但并不催,只是那样看着他,眼睛和酒窝明亮灼人。智远和他对视,对着对着就笑了,说:“我饿了,没吃早餐。”
“这么巧,我也没吃。”安民也笑出声,伸了个懒腰,站起来对智远说:“走,哥哥带你吃饭去。”
作者有话要说:
拍良心保证是甜文。
第12章 选定
安民和智远坐在A大第三食堂刀削面档口前,一时无言。
“那个,能吃点贵的吗?” 安民率先打破沉默。
智远瞟了眼四周,说:“贵的店这个时间不营业的,再说这家刀削面很好吃,等毕业了想吃就不容易吃到了。”
“嗯,可是眼下的情况必须得控制一下吧?”安民也谨慎地四下扫了几眼,挣扎着站起来,说:“各位同学!你们好啊!”
分散坐在他们周围的十几个女生又惊又窘,几个胆子大的回应安民“你好”,大多数羞愧地收起手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