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云翔应了下来,看着他的九堂兄和族中的其他嫡出子弟进了宗祠,然后也跟了上去。
像展家这种依旧老派的家族,对于祭祖依然遵循旧俗,庶出和嫡出的男子虽然能都进宗祠祭祖,但是庶出的子弟只能在旁边观看,只有嫡系子孙才能亲自参与祭祀。
各房除了一同出公祭的祭品外,还要分出祭品祭祀自己这一房的祖先。
展祖望这一房,由他捧着香,展云飞跪下展开了拜垫,展云翔在一旁看着父亲、兄长举行祭礼。
展家是桐城大户,有从医的,也有从商的,因为祖上是书香门第,所以还是学书的最多,虽然大清国已经亡了,没有功名可以考,但也有不少人出去留学。
从商的以展祖望这一房最为出息,不过也不是展祖望的功劳,他的父亲当初分家的时候就得了不少的家产,从商之后生意也做的有声有色,展家毕竟是桐城的地头蛇,在桐城地界自然是顺风顺水。只是生意的范围虽大,也没太远,连安徽都没能出去。展祖望继承了家业,也算能守成,虽然没扩大,但也没缩水多少,就是自从外头的新式工业出来后,生意是越来越难做了。
展祖望的资质只能守成,桐城近年又出了几个厉害的人物,一个是同样出身展家的展梓政,展祖望的族侄,族里的五房的嫡长子,他也做的生意,不过不是在桐城,而是在上海,听说产业还很大。另一个则是外头来的郑士奎,郑士奎听说是个庶出的,但他的父亲是一位神秘的大人物,郑士奎在桐城,虽然不是地头蛇,但也不是别人能随意欺负的,他的眼光也很好,短短几年就占了桐城的半壁江山,一句“展城南,郑城北”传得满城都是。
展祖望自知自己只能守住家中的产业不败,所以把希望都寄托在了嫡长子展云飞身上。
只是,令他没想到的是,被他寄予厚望的嫡长子展云飞,心理承受能力实在是太低了。
民国十一年,展祖望和他的正房夫人魏梦娴千辛万苦给展云飞选了一个书香门第出身的妻子,就盼着展云飞成婚之后能接手家业。
因为对大儿子寄予厚望,所以就算民国十年的时候,次子展云翔包袱款款离开桐城要去外边的军校参军,展祖望都没怎么管。
展云翔和五房的展梓政交好,有时候连自己这个爹的话也不听,就听展梓政这个堂兄的话,展祖望对这个儿子本来就不怎么喜欢,如今更是不在意了。
要说展云翔和展梓政的交情,还得从展祖望的小妾品慧,也就是展云翔的亲娘说起。
品慧出身农家,当初做姑娘的时候,曾经救过一位出行在水边遇险的小姐。
等到她成了展祖望的小妾之后,偶然的机会下,她又重新遇到了当初被她救过的那位小姐,那位小姐如今已经嫁为人妇,是展家五房的老爷展绍康的夫人。
虽然品慧是姨娘,但是救命之恩是不能轻易忘却的,而品慧最看重的是她的儿子展云翔,见着展祖望对展云翔这个庶出的儿子实在是不在意,为了报答品慧,准备好好教育展云翔成才的展绍康夫妇就时常把展云翔接到他们家去。
而他们家的大儿子,多智近妖,根本不像是一个小孩子,展绍康夫妇在展云翔的身上,才真正地体验到了爹妈的心情到底是什么样的。
孩子还是得熊一点的好,要是像自己儿砸那样从小就各种省心,当父母的成就感完全没有感受到啊!
因为和五房的关系近,展云翔虽然也气愤自家老爹对自己和母亲的忽视,但是戾气不像原著里那么重。
老爹你看我不爽是吧?那我不留在桐城碍眼了!
于是展云翔少爷在梓政堂兄的安利之下,包袱款款地离家出走,去参军了。
因为时间不对,所以他参加的并不是各种同人文里经常出现的全名中华民国陆军军官学校的黄埔军校——因为这所学校建于民国十三年,现在还没影呢——而是东北陆军军官学校。
这座学校由民国九年归国的东北大军&阀陆振华之子陆尔源开办,里头不少的教官都是和陆尔源同期或晚上一两期的陆士出身、正在陆振华军中任职的军官,配备的器材也是最先进的,毕业之后可以直接在陆振华军中任职。
而陆尔源作为少帅,这所军校出来的人就是他的嫡系,前途不可限量。
虽然不知道自己的堂兄为什么会对远在东北的学校这么推崇,但是秉持着“堂兄大人说的一定都是对的”的原则,展云翔自然是去参加了。
展云翔离家,展祖望没感觉,但是等到大儿子也离家出走的时候,展老爷深深地觉得自己一定是造了什么孽,才会出现这种事。
展云飞离家出走这件事,还得从他成婚的时候说起。
展云飞成婚之后,他的妻子很快就怀上了。
本来这是一件好事,可是想不到,十月怀胎之后生孩子,展云飞的妻子竟然难产死了,孩子也没有保住。
展云飞那一阵简直是- yin -郁啊,就算展祖望和魏梦娴要安慰自己伤心的儿子,也不想一直见到他那一张只有生无可恋这一个表情的脸。
展云飞有一个书童唤作吕超,很得他的看重,又是同龄人,展祖望和魏梦娴便让吕超要时常开导大少爷,谁知道,这个开导的效果是有了,展云飞终于不- yin -郁了,结果走向了另一个极端,要外出游学看天下去了!
展祖望的心情几乎是崩溃的。
而且他的年纪大了,又没有儿子在旁边帮忙,他又不放心把家业交给外人看管,展家这是要败落的节奏吗?!
思前想后,展祖望终于做出了决定,为了展家的家业,为了在大儿子不在的时候补上空缺,就算梦娴不同意,他也要写信把小儿子展云翔叫回来!
他不知道云飞到底去了哪里,但是云翔去了军校学习他还是知道的!
于是展家的家书,就从安徽的桐城,送往了远在东北的东北陆军军官学校。
收到了家书的展云翔心情是这样的:……?_? 呵呵。
展二少已经受够了自家亲爹的偏心,而且堂兄一家待他极好,这边军校里的同学们和他也极亲密,相比之下,他自己家简直就是个“魔窟”,他才不愿意回去呢!
就算打死展云飞,展云翔都不回去,更何况一向受苦的是他二少爷而不是他那娇生惯养的大哥呢!
为他人做嫁衣裳的蠢事,他可不会做了。
民国十二年,冬。
桐城下了雪,外头的天气冻得人直发抖,展祖望的书房里烧着炭盆,整个房间都暖烘烘。
但是展老爷安然地待在屋中,身上穿的又都是保暖的厚衣,坐在靠椅上,依然全身微微地发着颤。
他这不是冷的,是气的。
他“啪”地一声把手上的白纸拍在桌上,口中愤愤地咒骂道:“逆子,逆子!”
展家的管家纪总管眼观鼻鼻观心,见到展祖望的动作,心下了然,怕是前头去信让这二少爷回来打理家业的事儿被拒绝了。
要他说啊,换成他是二少爷,哪怕老爷信里说的再好听,他也不会回来的,老爷尊重嫡妻看重嫡子是不错,大少爷和二少爷的待遇是得分开,只是终究都是儿子,哪能这么苛待二少爷呢?旁的不说,前些年二少爷还没兴起心思要去从军的时候,和大少爷一样读书识字,因启蒙晚,没人教,夫人也不管,暗地里时常克扣二房的用度,便是那品慧姨娘闹出动静,也没让他们母子俩好过到哪儿去。都到这个份儿上了,老爷查二位少爷的功课的时候,非得把云翔少爷和云飞少爷放一处比较,还处处贬低二少爷。这心啊,都不知偏到何处了。
只是他心中虽然腹诽,到底效忠的是展祖望,也不开口为二少爷鸣不平。
等到展祖望拍桌子的动静小下来之后,纪管家才上前劝道:“老爷,云翔少爷年轻气盛,念了军校以后,有那么些报效国家、为国效力的想法也不奇怪,您是云翔少爷的父亲,父子哪有隔夜的仇,多去几次信,少爷总会回来的。”
展祖望依旧吹胡子瞪眼:“回来?这个逆子,我看啊,等不到给老子发丧的时候,他是不会回来的!你说,让他回来继承家业有这么难吗?”
纪总管心下哂然,如果真的是继承家业是不难的,但是老爷这事儿做的不地道,明显只是让二少爷回来做备胎,等到大少爷回来以后,家业还是大少爷的东西。二少爷参加了军校,日后也算有了大好前途,回来“继承”家业是做苦工不说,前途也没了,二少爷聪明着呢,自然不想回来做白工。
只是他心里想的东西自然是不能说出来的,不仅不能说,还得安慰一下被“逆子”气到的老爷:“老爷,可怜天下父母心,二少爷出去了那么久,不只您想他,姨奶奶也应该很想他吧?况且二少爷的年纪也不小了,大少爷好歹娶了妻呢,二少爷至今还是独身一人呢!”
展祖望的眼睛亮了起来:“你说的有道理。让品慧给云翔去信吧,不求他继承家业,回来成个亲也行。”
只怕回来就走不了了!
纪总管这么想着,嘴上应着展祖望的吩咐,推开书房的门,再小心地关好,在已经扫除了积雪的空地上慢慢地走远了。
品慧在展家是有自己的院子的,到底是二少爷的生母,展祖望也只有她这么一个小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