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无衣弯起的嘴角一凝,她拘谨地放下烟杆,呐呐地叫了声二爷。
这一声淹没在雨声中,步蕨却好似听到了,朝她笑着轻轻一颔首。
冬无衣绷紧的脊梁迟迟放松不下,过了半晌她才从步蕨那一瞬如有千吨般沉重的目光下缓过气。
二爷,他到底想做什么?
……
这次的事件非同小可,国安公安各部门出动了一大票人,直接封锁了大桥两头,车辆将现场围堵得水泄不通。陆和他们一行人在各方人马中显得格外单薄,但是他们一到立刻便成了无数道视线的焦点。陆和与现场主要负责人快速进行了接洽,转头将情况和自己的组员简单阐述了下:
“王部长是从津市往秦市参加一个小型国际会议,调取的监控只能看到早晨八点,车队驶上浦港大桥,后来再也没出现在监控画面上过。”
“翻车了吧。”冬无衣踮起脚眺望了下几乎快隐没在风雨中的大桥,“在这种能见度下,桥面湿滑,发生事故的几率达到80%。同一时间,大桥上的其他目击者呢?”
“没有,那一时段桥上正好没有其他车辆通过。”
“太巧了,”冬无衣感慨,“这种巧合简直假得就差直接对我们说,他们就是专门来搞事的。”
“看看现场吧。”步蕨道,“在这讨论不出结果。”
陆和点头:“现场从事发到现在全面封锁,没有放进任何人,先去看看再说。”
“没有任何人进去,”楚笑奇怪地指着雨幕里奔走不停的各路人马,“那他们来是做什么的?”
他一指,投向他们的目光齐悄无声息地收回进灰蒙蒙的雨水里。
陆和推了下眼镜:“他们是来控制局面,以便有突发情况时及时疏散城中群众。”
这一句话足以让第四办公室的几人意识到局势的危急性,而这种危急性等他们看到现场的情况才真切地了解与明白。
十五米宽的桥面垮塌半边,暴露的钢筋挂上一辆只剩下前车厢的红旗轿车,半截尸体随着车体来回摇摆,血水沿着龟裂的桥面四散流淌。
四道巨型爪印狰狞地刻入破损的桥面上,十七八具尸体以一种极具冲击力的惨象映入步蕨他们眼中。
陆和当场脸色煞白地吐了。
第七十九章
满地残肢断骸, 白花花的肠子混合着黄浊的液体流淌地到处都是,大雨也无法将厚重到有如实质的血腥冲散。
毫无疑问, 这里刚才经历一场丧心病狂的屠杀。
冬无衣戴上手套将一颗沾满血污的头颅拨过来, 五官深陷, 眼球不翼而飞,留下一双空洞的眼眶注视他们。
陆和看了一眼, 刚吐完一遭的胃又翻动起来。这一眼他看清包裹那颗脑袋的不是“血迹”,而是一窝窝密密麻麻的红色长虫, 将一张饱满的面孔吸成干瘪的面皮……
“呕。”陆和扶着冬无衣的肩吐得天昏地暗。
冬无衣的神情很无奈:“老陆,要不你下桥去歇歇。这儿有我们够了。”
“不,不行,我能坚持。”陆和强忍下喉咙里的酸味, 颤抖着打开手电筒照向桥面深处, “去看看有没有幸存者。”
每个人心里都清楚这种情况下绝对不可能存在幸存者,但步蕨他们仍然仔细地检查了桥面上每一个人,确认死亡后顺手丢张符烧个干净。一团团火焰摇曳在雨幕中宛如一座座坟头的鬼火, 焦臭混合雨水冰冷的腥味,让步蕨也产生种轻微的不适感。
他嗅到一种熟悉的味道,一种让人十分不愉快……以至于厌恶的味道。
步蕨微微眯起眼,一根青黑的竹签不动声?c-h-a??滑落到他指间。
一只手连着竹签握住他的手指, 雨水从他们交握的指缝里滑落,叶汲握着他的手紧了一紧:“待会不要离开我。”
步蕨怔愣了下, 摇头失笑:“你过于神经过敏了。”
神经过敏吗,叶汲沉默不语。从上这座桥时他的心脏就蒙上一层无法描述的躁动不安, 仿佛有什么他无法掌控,无法预测的事情即将发生。他并不擅长占卜预测,只是活了这么多年活出一种野兽般的本能,让他嗅到了危险的气息。
如果真是那条蛟龙,确实值得他慎之又慎地对待,因为毕竟连当年的步蕨也无法将它斩杀,只能退而求其次地封印在鬼洞里。
冬无衣大致拼凑出了十八个人头数,结果是每个人都预料到的无一生还。
陆和双颊灰白,握笔的手抖了又抖。当他看见一个前不久才一起参加培训的熟悉面孔时,他蹲下/身失声痛哭:“畜生!妈的!畜生!”
冬无衣眼神暗淡,她安抚地揉揉陆和的头发:“陆啊,下去吧,这里交给我们吧。”
陆和捂着湿漉漉的脸拼命摇头,哽咽着说:“我一定要亲手捉住那只畜生。”
“凭你?”楚笑斜斜一咧嘴,不屑地说,“得了吧。”
“笑笑。”步蕨一声就让楚笑闭紧了嘴,他低头看向陆和,“按照之前的信息,车队一行总共十九人。可在场只有十八人,少了一个。可是尸体破损得太厉害,冬无衣无法确认少了哪一个。”
陆和用袖子擦了把脸,站起来瓮声瓮气地说:“我让国安的人来确认尸体。”
步蕨沉思几秒,慢慢地说:“其实我大概能猜到少的人是谁。”
“谁?”陆和懵懵懂懂地看他,“会不会被蛟龙吞了?”
“不会,对方杀这些人虐杀的用意大于进食,”步蕨指腹摩擦着冰凉的竹签,掠过零碎的尸骸,“它纯粹是杀给我们看的,而少的那个人多半应该还活着。”
“活着?”冬无衣满头问号。
“嗯,捉去当人质吧。”步蕨轻声笑了笑,他的黑眸暗光如鸦,视线视线穿透雨帘落向茫茫江面,“要不然拿什么做筹码呢?”
这回连迟钝如陆和也心生异样,他不禁看向步蕨。
步蕨的神情无波无澜,他始终保持着一如既往的平静,窥测不到任何端倪。
这种极端的平静,让陆和隐隐心生不安。
天似乎撕破了口,雨水成泼地向下倒灌,桥下的江河犹如万马咆哮,一波波将桥体?c-h-a??得震颤不止。
陆和记录完现场情况,刚去看看那辆挂在钢筋上的轿车,忽然小腿一僵,上身却朝前倾去,将眼镜使劲按向鼻梁,纳闷地自言自语:“什么东西?”
他吃力地眯起眼,透过层层雨水,看见了一双车灯般大小的昏黄眼睛,两条细长的竖瞳像针一样就将他钉在地上,无法动弹。
“老陆!!!”冬无衣尖叫刺破雨声。
陆和感觉那一秒的时间拉得无比漫长,他甚至看得见一条遍布鳞片的龙尾甩起漫天的水花横扫而来,可他偏偏来不及做任何闪躲,眼睁睁地看着它将自己撞飞到半空。
巨大的冲击力震得他喷出一口热血,耳畔响起骨骼的错位声,可能还有血管和内脏的破裂声。
一张血盆大口无声地张开在他下方,獠牙森森。
可能死到临头,陆和居然还幽默地想会不会被它的口气熏到。
“噹!”金属与獠牙相撞!
柔韧的长鞭从蛟龙口中卷起陆和甩向后方,叶?c-h-a??手持刀强悍地抗住参差错合的獠牙,腥臭的涎液沿着他森冷的眉眼落到侧颊上,腐蚀出一道皮开肉绽的血痕。
“妈的!”他眼神暴戾,脚蹬钢筋迅敏地向后一跃,军刺与獠牙擦起一串火花,只见他翻手将双刀霍然插入蛟龙下颚,干脆狠辣地拉出两道交错的血口,浑浊的血液将他浇成了个血人。
蛟龙瞬间爆发出惊天动地的怒吼声,大桥在它咆哮声中剧烈地左右摇晃。
陆和从天而降,被变回男身的冬无衣凌空接住,他的意识已经开始模糊,血水充满眼球,视线昏暗得厉害。
“老陆,老陆。”冬无衣颤抖着手抹去他嘴角的鲜血。
陆和一张嘴,鲜血争先恐后地从嘴角滑落,迅速染红胸前,他怅然而虚弱地说:“我……是不是一点用……都没有,千里送人头。”血液的流失让他的体温急速下降,视觉听觉都逐步丧失,他努力看向冬无衣的方向,“你哭了啊……”
“老陆……”冬无衣无措地抱着他,“你别说了,别说了。”他突然恶狠狠地揪起他的衣领,“你他妈知道自己没用还非要留下来做什么!不是让你滚下去了吗!”
陆和委屈地一瘪嘴:“可我,不知道自己……自己这么没用……”他的声音变得很轻,几乎是一个个挤出字,“我……不能每次都躲在你们身后。”
冬无衣想笑,可笑得满嘴泪水:“傻逼!”他忽然身体一震,想起什么慌张地抬头,“二爷!二爷,你,救救他,救救他吧!救不了,那也先锁住他的魂魄。别让他流落成个孤魂野鬼,好歹也体面地送他走……”
步蕨平淡地看着不断咳血的陆和,他的眼神让冬无衣莫名地心惊胆战。他太熟悉步蕨这种眼神了,就像当初在泰山府殿中面对无数亡魂一样的……平静漠然。
冬无衣不禁颤声喊了一句:“二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