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峰看了看地上的图,大鸟五爪尽拢,张开黑褐色的羽翼,虽谈不上惟妙惟肖,但也是他在地上改了几遍才描上去的。勉勉强强?他放下手里的竹子,要去找街上的师傅改改么?
做纸鸢不仅要耐心,还要巧劲。
青峰的父亲原是玉置藩一条路队下的足轻,本就收入微薄,全靠打点着几块薄田才勉强度日。后来青峰氏诞下青峰,为了补给家用,常托人去街上讨活计,缝补浆洗自不说,就是那些磨竹篾糊风筝纸伞的活计也做过许多。
青峰见过母亲做过多次,有时也帮着一起,做起来看着也有模有样,但自己一人亲手做一个这么大的,倒也真是第一次。
除去上课练习,他就呆在家里磨竹篾,确定了那边上光滑不会划破手指;竹子要结实又要轻巧,太沉上不了天,太轻则吃不住风。他用小锯锯出豁口,将竹架卡住再用麻线细细缠起来。
他听说有的好的纸鸢,是拿了绢布做的,青峰自然是用不起,不过即便有青峰也不会去用,绢比纸重,做好了飞不起来岂不是笑话?
也不知道他怎么会没玩过这玩意儿,青峰支起下巴,哲也哲也,真是个好听名字。
等到糊上去的纸晒干了,纸鹞子也算做成了。青峰掂了掂,又举着迎着风口试了两把,觉得并不比铺子里卖的差;他最后也没去找街上师傅帮忙改改,现在阳光下一看,那只隼在风里振翅高飞,金目圆睁,显得英气无比。
青峰越看越满意,恨不得现在就拿去给黑子看看。
他这样想,就这样做了,那隼做的大,青峰背着,一路蹿到德宗家的后院,结果翻上墙头才想起来自己根本没和黑子约好见面的时间。
之前黑子不是说什么练习的时候能听到声音吗,既然来了就碰碰运气,青峰立在院子里等了一刻,担心有人过来撞见,拎着纸鸢躲到了假山后面。
浅青方巾还捺在怀里,青峰回想起凉中带苦的味道,咂了咂嘴,也不知道是什么菜,尝起来味道这么新鲜。他手指探进那及胸石洞,一片冰凉——这次里面什么都没有。
他掩在假山后面发呆,倒没留意院里小屋的格子门被悄悄移开了。
黑子跪在格子门后,支起上身,露出小半个脑袋,“青峰君,是你来了么?”
“咦……”青峰一惊,探出身子,“阿哲?”
他喊五月的名喊惯了,村里孩童也多是直呼其名,“阿哲”就这样脱口而出,也觉得极其自然,直到看见黑子有些呆愣的脸才意识到不对。
“呐,我平时喊惯了,你要是不喜欢,我换个叫法?”
黑子摇了摇头,“不、不是,只是从来没有被这样喊过。”
青峰了然点头,那些有身份的名字最是麻烦,什么“头中将”、“兵卫佐”“左右卫门府”,听上去长溜溜一串,费劲的很。
“那我以后就这么叫你了。”青峰坐上长廊,“你要不要也喊我其他的?”
“不了,青峰君就很好。”
哪怕是在走廊,黑子依旧以正坐姿势,上身挺直,臀部坐于脚踝之上,就算穿了足袋,还能看得出他的脚背紧绷,微微弓起。
“你这样就不累吗?”青峰已经褪了鞋子,大咧咧晃着小腿。
“习惯便好。”黑子用手指摸过竹架,青峰庆幸自己磨得细心,不然他这样一根根摸过去,指不定哪根就割破了手。
“青峰君好厉害……”黑子喃喃道。
“那是当然。”青峰一挑眉,“这个比什么蝴蝶好看吧?”
“嗯,这个更好看。”他举起纸鹞,青峰在涂料上没有吝啬,挑的都是好颜色,夕阳下隼身上镀上了一层光,特别是一对眼睛,金目流转,威风凛凛。
“嘿,这可是我亲手做的第一只呢。”青峰话里透着得意,“要不要试试?这只绝对飞得高。”
“……”黑子突然沉默下来,垂头默默将纸鸢推了过去。
“谢谢你,青峰君。”
第4章 第三章
叁
“我不能玩这个,青峰君能带来给我看看就够了。”
回想起黑子那天说的话,青峰心里依旧不是滋味。
大家族里规矩繁多,青峰自然不可以随便评说,只是早早就管得这么严厉,也难怪黑子看到那样一个普通的纸蝴蝶就艳羡不已。
他一下下用力挥舞着手中代替用的竹棍,竹棍划破空气发出“簌簌”声,激起阵阵劲风。
“啪啪”两记,藤条抽在青峰□□小臂上。
“太浮躁!看上去气势足,打下去全是虚招!之前说过的柔巧呢!”尽管已近花甲之年,看上去也如其他老头子一般精瘦干瘪,但因常年练习刀剑,佐佐木桧的身手依旧不输当年。他“啧啧”着摇着头,“你是白长了这个头子吗!楞木头!”
佐佐木的脾气并不好,训斥时更是不留情面。青峰往常听过更刺人的,也没有放在心上,只是今天心情不好,又挨了骂,当下手腕一沉,更加用力地举起竹棍挥下。
“巧!手腕的劲要用巧了!”佐佐木打在青峰手腕,“别绷得那么紧!柔克刚……!”他瞧见青峰腕内青筋都爆出一两根,气鼓鼓骂道:“黑小子你是不是今天非要和我对着干!”
“我不敢。”青峰松开一只手,冷哼一声。
“你哪里不敢!”佐佐木斜睨着青峰,“别把气都撒在死物上!”
青峰也觉得自己刚刚有迁怒的样子,只好说:“我没有……”
“哪里没有!有了气不找惹你的人,这么一副样子摆给谁看!”佐佐木的两撇小白胡子一翘一翘,“你手里的竹棍是死的,我这个老头子也是半死的,拼不过活的就来找死的!”
纸鸢是死的,他和阿哲是活的,既然纸鸢带到阿哲院子不能玩,那把阿哲带到放纸鹞子的地方去玩不就行了?
青峰想通这点,紧绷的脸色也缓和下来,佐佐木的脸色依旧不好,青峰知道是自己不对,又怕佐佐木以后不教导他了,赶忙讨好道:“我刚刚做得不对……”他难得这样嬉皮笑脸,不像撒娇倒更像是一副无赖样,佐佐木看出来他今天心思不在练习上,也就挥了挥手。
“滚回去罢,爱干嘛干嘛去,明天来的时候把今天的练习双倍补上。”
“嗬……!一千下?!”青峰吓了一跳。
佐佐木藤条在半空抽出一个虚响,“混小子嫌多今天就接着练!”
青峰跳下屋顶,以手掩口,发出似蝉的短促鸣叫。
“啹啹、知了——”
黄豆大小的火苗跳跃着,印出屋室一角,因为装了帘幕,看不清人影,只听见窸窣声移向了格子门。
黑子拉开格子门,四下望了望,不大的声音响起:“青峰君……?”
这是他们约定好的,青峰以蝉鸣为暗号,若黑子正巧得空就应声,要是过了半刻还没动静,青峰就回去。
男孩子多多少少都有过英雄梦,或者对神出鬼没的忍者一流有过幻想,青峰第一次靠暗号见面,又加上是晚上,觉得十分刺激。
他从假山后钻出来,已是晚上了,黑子穿着却还是十分正式,衣襟的纽结也扣得整整齐齐。
“你怎么来了?”黑子疑惑道,“天已经这么黑了。”
“不管这个。”青峰一抹额头,刚刚跑的太急,竟然出了一层汗,“你明天还在这吗?”
“在。青峰君有什么…?”
“那就好。”青峰打断了黑子的话,得意地笑起来,“阿哲,我明天带你溜出去放纸鹞子。”
“咦?”见对方微微瞪大了眼睛,带了些惊奇的模样,青峰心情大好,“明天我过来,咱们两个翻墙出去。”他顿顿,又补上一句,“不远的,只是出去一会,不会被发现。”
黑子面露犹豫,青峰也不去催他,等他开口。就这样隔了会,黑子偏过了头,有些尴尬道:“可我不会和青峰君一样翻墙……”
“这有什么关系!”青峰捉住了黑子的胳膊,黑子的手僵了僵,最后还是乖乖任他捏了几把。
青峰手指一笼,细细的一把,摸上去就是骨头,也不知道平日吃下的东西长到哪里去了,“你怎么这么瘦……”青峰自言自语,“你这身板我还背得动,明天我背你翻过去不就行了。”
若说偷偷摸摸做事,青峰决不是第一次。
青峰更小的时候,村尾住着一家猎户,为人刻薄小气、脾气暴躁,对着猎来的动物也非要折磨一番,十分残忍,村里人也对他多有诟病,青峰还与其他小孩趁着不注意将猎户圈在院子里的猎物都放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