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你们都先下去吧。”李密背过身去,不再理会众人。
众人没法,只能纷纷站起,行礼离开。
等到李密见了李世民,看完手上的书信,原本- yin -霾的心情总算退去。眉眼舒展,脸上颇为自喜,因之前因裴元庆之死,虹霓关受阻,罗成又碍他事而生的怒气也散了许多。
底下李世民姿态恭敬,语气谦卑,让方才遭受群臣质疑的李密非常受用。看来,真如李渊信中所说,此次南下扬州城,诛杀昏君,还得仰仗他西魏国。
李密收了书信,哈哈大笑:“唐公真是客气了,如此瞧得起朕,倒是让朕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李世民言辞恳切道:“我父说了,他本意是不想来的,他曾说过,论这天下归属,非瓦岗寨莫属,谁敢与瓦岗相争。但此番杨广向所有反军广发英雄帖,我父也收到了,这不来吧,倒好像是怕了杨广;但是来吧,我李家既没有兵马,也没有能将,也只有充数的份。”
“哎,那是唐公自谦了,谁不知道李家元霸勇猛非常啊,昔日,宇文成都都是他手下败将。”李密意味深长道。
李世民连连摆手:“皇上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我那弟弟虽然力大无穷,但自幼脑袋不太好使,发起疯来谁都制不住,所以,往日都让我爹关在后院,轻易不让出门,哪有什么能将之说。”
“哦?还有这事?”
“臣不敢有所隐瞒,皇上稍稍一打听便可知道。”
李密眉头轻挑,这一声“臣”可谓让他心花怒放,这李家话里话外都是唯自己马首是瞻。
李世民又道:“所以,臣前来扬州之前,父亲千叮嘱万叮嘱,这扬州城夺玉玺仪式,咱们李家就不参合了。父亲说西魏王您深明大义,宽厚仁慈,昔日朝堂之上,父亲便有意攀交,可惜无缘得交,如今听闻您成为这西魏的皇帝,我李家必然是要依附于您的。”
“哎,唐公太见外了。昔日我与他同朝为官,唐公的为人,朕也是非常敬佩的,如今看了唐公这封信,唐公的意思,朕也都明白了。”李密和颜悦色地亲自将李世民扶起。
李世民刚走出营帐,脸上的笑容便收了,看到李元吉站在外头东张西望,脸上才轻松了些,走上前去。
“哎,二哥,你可算出来了,李……皇上他怎么说?”李元吉瞧见李世民出了营帐,赶紧上前问道。
李世民将人拉到一边,察看了四遭无人,才低声道:“放心吧,跟父亲所料不差。如今咱们暂且归附西魏,你忍着一点,咱们先跟着瓦岗寨的军队进了扬州城再说,既然他李密想出风头,咱们也别拦他,拿他挡在前头,我军保存实力,日后再决一雌雄。”
李元吉直愣愣地看了他两眼,倏然笑了:“二狐狸,你可以啊,我可是听说李密那人不好糊弄。”
李世民一瞪眼,佯装生气道:“怎么说话呢?皇上的名讳你也敢随意挂在嘴边?”
李元吉咧着嘴乐:“行,行,行,我演不过你,那我现在可以在西魏军中随意走动了?”
“你也避点嫌,别让皇上生疑。”
李元吉摆摆手道:“放心吧,我就随便走走,散散步。”
李世民唇角上翘:“知道你散散步,也就是散着去瞧瞧罗成小弟。”
然后就看到自家一贯脸皮极厚的弟弟竟然脸红了!这一现象,可是让处事不惊的李世民都瞠目结舌。偏配上这人呲牙咧嘴,凶狠暴躁的表情,说不出的喜感。
李元吉懒得和二狐狸争辩,反正论斗嘴,他绝对不是他的对手,有空在这被他看笑话,倒不如去瞧瞧罗成去。
李元吉一路打听,好不容易走到罗成的大帐前,整了整衣裳,刚撩开帷帐,就听里头的人声音略显不稳道:“表哥,你别安慰我了,我真没事,你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李元吉脚下一顿,心说他把自己当成谁了?继续走进大帐。
就听面前的人深吸了一口气,情绪低落道:“表哥,我难过并不是因为皇上夺了我的封号和兵权,而是因为我辜负了众兄弟的信任。”
“李密降你官了?”
一听不是表哥的声音,罗成蓦然回头,看着眼前的人三步两步蹦跶到自己面前,面色- yin -沉地盯着自己追问,罗成有些发怔:“李元吉?你怎么会在这?”
无怪乎罗成没想到李元吉为什么在这。在主帐之时,因为裴元庆一事,他心情恍惚,根本没听清来人禀告李世民求见李密,自然就不知道李元吉为何会出现在瓦岗的阵营之中。
李元吉看着罗成那呆愣愣的表情,心里的气就不打一处来。这才离开数月,怎么整个人变得呆呆的了,明明离开时还好好的。
李元吉一把拉住罗成的手臂道:“你别管我怎么会在这了,我问你话呢,是不是李密欺负你的?让你受气了?”
罗成的眼神瞬间黯淡了下来,低垂下眸,默不作声。
“你急死我了,到底怎么回事?什么降了官,夺了兵权的,是不是他怕你功高盖主,所以先下手为强了?”见罗成依然不做声,李元吉更是坚定了自己的想法,暴躁道,“就你脾气最好,让你什么坏事烦心事都往自己身上揽,瞧瞧,遭嫉妒了吧。都不知道你一心想着回瓦岗干嘛?和我一起待在长安城不好么?如今长安城里,还不是我李家一手遮天说了算的,但凡有我李家一天,你想怎么样都行。”
罗成疲惫地掰开他的手:“李元吉,你别胡闹了,成么?”
“我怎么胡闹了?你看看你,眼圈都红了,除了宇文成都之死,还有什么能让你这么难过?还说不是受了委屈。”
“李元吉,你怎么这么多事,你能不能不要管我?我吃不吃药,生不生病,难不难过,掉不掉眼泪关你什么事?”
李元吉被他一句话呛得半天没晃过神来,吹胡子瞪眼地,也不知道跟谁生气。
其实罗成说完就后悔了,他就是心情再不好,也不能拿旁人出气,更何况,这人还是好心关心自己。
李元吉是憋闷着,罗成是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帷帐内有片刻的沉静。
过了好一会儿,罗成才抬起头,表情落寞地看向李元吉道:“对不起,是我的问题,我不该胡乱对你发脾气。”
这要是往日,大少爷何曾受过这样的委屈,不是一嗓子吼回去,就是一鞭子挥过去。可眼下却憋屈地强忍着一口气,心说他现在这幅失魂落魄的模样,还跟他计较什么?不计较……不计较……这会儿一听罗成亲自道歉,原本那忿忿不平的心立刻被熨得妥妥帖帖,心里头那点不忿,恼怒也被驱散得干干净净。
李元吉又上前一步,在他面前蹲下身,与之平视,压低了声音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罗成红着眼圈,直愣愣地看着他,声音带着微颤道:“在出战之初,我和军师就察觉不对劲了,徐军师拜托我将人追回,但是我没能坚持己见,拦下裴元庆。之后,他追击新月娥时,我与他有一马之距。我担心新月娥突使暗器,一直都有留意她的一举一动。所以,她几乎一有动作,我便看出了她的意图,我及时勒住了马绳,可是裴元庆没来得及——”
罗成的眼神突然黯淡了下来,低垂着眸,不再去看李元吉的眼睛,低声道:“我当时明明可以救下他的……但是,我看见他掉进陷坑的那一刹那,突然想起了那日四明山时,宇文成都被他逼落悬崖的那一幕……我没有救他。”罗成一闭眼,眼泪便滚落了下来。
“就是那片刻的犹豫,等我再想将鞭子甩出去救人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我看见裴元庆身上插满了尖刀,满身鲜血地倒在陷坑里,死状惨烈……是我害死他的,他本来可以不用死的。”
李元吉听完,哭丧着脸,都不知道该安慰他还是该安慰自己。让你嘴贱非得问个子丑寅午来,问出了真相,心里又难受得紧。罗成不再是懵懂的少年,心里也不是只装着黎明百姓,社稷苍生,他的心里能装下别人,也存着私心,只是那个人不是他李元吉罢了。
李元吉右手犹豫了一下,最终轻轻地落在他的左肩上,用足了十辈子的耐心,放柔了声音道:“这事不能怪你,不是你的错。”
“他贸然追击敌将,轻敌在先;不听军令,执意前行在后,误入陷阱,本就是他的宿命,怨不得别人。战场之上,瞬息万变,谁也不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他自己都不珍惜自己的- xing -命,难道还要强求别人替他珍惜?”
事情原委在李元吉听来,这都根本不叫个事。这人明明就是自个找死,你在那愧疚什么?就他那个冲动劲,就算这次不死,下回也得死,就这种没脑子的,你还能每次都护着他?再者来说,那裴什么的死不死,和他压根半点关系都没有,不就是死了个人么,有什么大不了的,他还就亲手向同父异母的弟弟- she -箭了,无关紧要的人死了就死了。但话却是不能这么说的,他要真这么掏出“肺腑之言”了,估摸着罗成立马就横眉冷对,将他赶出去。
李元吉见罗成半点没动容,心里也着急,想着劝慰他的话,但可惜肚中空空,书到用时方恨少,绞尽了脑汁,费劲了心思,才缓缓开口:“你听不进我说的话,是不是?行,那我问你,你来答。”
罗成抬头看了他一眼,点点头。
“瓦岗那么多将领,发现事有蹊跷的也不是你一个人,为什么偏偏就你去追他了?其他人呢?其他人在干吗?”
不等罗成开口,李元吉便道:“因为你的心最善最无私。大家都知道此去有危险,出于私心,没有贸然前往,就你去了。就算你其实心里是恨裴……的,恨他把宇文成都打下山崖,但是你还是顾念瓦岗兄弟的情义,你是真心为他好,才会率先冲出去拦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