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上回头微笑道:「这人是犯弒君之罪,按律法是九族连诛!」
陆大人没接这话,倒是没头没脑说了一句:「我突然想起一句词……奇怪,我从来没背过……」
小禄子见圣上眼里有一丝惊讶,其实他也满吃惊的,陆大人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居然会背词?
然后小禄子就听他背了一阙雾啊,月啊,桃源什么的词,听着还满悦耳。不过小禄子感觉当时圣上的微笑有一些变了,但也许是变化太快,小禄子觉得自己的肉眼没能看明白。
不过,那个厨子的下场却没有想象中那么惨,只是被发配充军了与十一王爷的家属在一起;至于十一王爷,好像也没什么事,这事居然就被不了了之。
小禄子想来想去,都觉得与陆大人那阕词有着莫大的关联。
再有一件事让小禄子觉得,当时陆大人真的是彻彻底底好了。
大约德庆帝治五年,北国国君亦裕挥师南下,北边战场吃紧,圣上御驾亲征,但是吃了小觑西番炮的厉害,吃了大亏,一连撤退几百里,后面粮草被西番炮轰烧了个精光。
当时也是正值腊月冬寒,几十万士兵马匹没有粮草,宫内急报,上上下下急得团团转,虽然此时南国富裕,但是要征集几十万粮草再运送到北边,只怕不知道当中要饿死多少士兵。
陆大入夜召小禄子,挥笔修书一封,让他用自己的玉牌出宫,连夜赶往西北边庄家求见庄之梦。
小禄子见他笔下游龙走凤,吃惊地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他怀揣着这封信,骑着陆大人的小黑,几日不眠赶到了庄家。
庄之梦接到信之后,几日之内,便征集了五千车粮草,又弄了几大车御寒之物送到了北边圣上的营地。
小禄子至今都不敢相信与阿尔极木有亲的庄之梦却反戈帮了南国,不过无论如何,他立下了大功。如今上哪儿,别人都得奉承他禄公公几句。
可是圣上退敌得胜回营之后,陆大人的病又不好了。
他有一日睡到半夜,突然跑出大门,嚷嚷着要把他住的静园拆掉,在原地盖一个大戏台,再在上面盖住的房子。
圣上也很奇怪,只轻描淡写地批复了一句:盖结实一点。
这么奇怪的园子还真盖出来了,陆大人住了进去,高兴了两天,他弄了很多套戏服,有的时候就穿戏服在园子里进进出出,上午还是张生,下午就成了薛仁贵。
有一日晚上,圣上在上书房批折子,小禄子端了一碗御厨做的夜宵双皮奶给圣上。圣上吃了笑说不错,让小禄子再端一碗给陆大人。
小禄子提着鸳鸯食盒,爬上了陆大人住的戏台,刚进院子就吓得转身连滚带爬逃出去。
他惊魂稍定,仔细想了一下,又大着胆子摸进去,只见里头有一个女人一身白衣,披头散发,满脸血污,可仔细一看,这不是陆大人吗?
小禄子颤抖地问:「陆大人,您今儿这出是扮惊梦,还是惊魂?」
陆大人从牙缝里冷笑着挤出三个字:窦娥冤。
小禄子一头冷汗地出了门,心想等下天天在陆大人这里过夜的圣上来了不要被惊着了,于是便回去一五一十地禀给圣上。
当时圣上悠悠地翻了一页手中的书,淡淡地回一声知道了。
可是谁知当日晚上,圣上去的时候还是被惊着了,次日都没能上早朝,这就让小禄子纳了闷了。
又隔一日,圣上颁旨已故的冷宫宫女蛛儿因护驾之功,封为亚圣女,建庙堂,受香火礼拜。不过陆大人却被内人府判有惊驾之罪,念及他不知圣上来访,因此轻判了十板子。
总之这件事着实让陆大人踏实了几天,好歹他挨了几板子,总要在床上趴几天么。
隔了几日宫内祭祀,小禄子问沈海远要不要把蛛儿的牌位奉上,沈海远轻蔑地哼了一声,不屑一顾。
沈海远很不喜欢陆大人,小禄子几次听见他在告陆大人的状,有一次他很生气地说陆大人平白无故地把御医王守仁给打了。圣上听了,只轻轻叹了一口气,道:「你们躲他远点么,他就是想给我找不自在。」
沈海远沉默了一阵子,闷闷地应了一声出去了。
所以小禄子很肯定跟伺候他的小同子说,这皇城里不是圣上说了算的,他指着御花园里的石狮子说:「如果那位说这狮子的头是方的。圣上绝不会说是圆的。」
小同子张了张嘴,吃惊地道:「真的?」
小禄子得意洋洋地道:「可不是,圣上最多说一声,来人啊,把这个狮子的头锉方了!」
小同子听那话,瞄了一眼狮子的头,想着它方方的样子,打了个寒战。
其实在那件事里掉了魂的还有宗布郭,他至今没想明白,他试了一百多回没有失过手的药方,怎么差点断送了陆展亭的命,也差点要了他自己的脑袋。
死而复生的陆展亭简直成了他的梦魇,现在他只要一听到陆展亭的名字就哆嗦个不停,晌午时分,他从宫外回来当值,远远地看到陆展亭站在别院门口冲着他- yin -惨惨的笑,吓得他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跑出宫去。
陆展亭在他背后笑得前仰后合,吓完了宗布郭,他决定去园子里找公主玩玩。
可还没找到公主,就被一个黑衣紧身女子捂住嘴巴,她带看他跃到一处假山石上。
陆展亭见叶慧兰正定睛看他,眼圈红红的,纳闷地眨了一下眼睛。
「你一定不认得我了,对吗?」
陆展亭一笑,心想谁会不认识你这个大小姐。
前两年,傅青山特地找了朝中的文武大臣来向亦仁提亲,要将叶慧兰赐婚给傅青山。这么好的一门亲事,当今圣上居然会不同意,因此朝野都猜皇上八成是看上了小姨子。于是,再也没人给叶慧兰提过亲。
叶慧兰倒也落得自在,她跑遍整个武林,行侠仗义,别人多多少少都要忌惮她是当今皇后、朝中大将军的妹妹,皇上的小姨子,所以叶慧兰所向无敌,得了个拂兰仙子的名号。
「你知不知道,是有人下药害了你,他害得你谁都不记得!」叶慧兰红着眼圈道:「我发誓要救你的,我不会食言,我会带你去找天底下最好的医生,带你回复记忆!」
陆展亭淡淡一笑,道:「那我过去的记忆好不好呢?开不开心?」
叶慧兰张了张嘴,答不上来。陆展亭微笑道:「既然不开心,你为什么又要让我想起来,不是让我为难吗?」
叶慧兰乌黑的眉一挑,道:「那你就由着别人来害你?不行,我至少要把你先救出去,道理以后再跟你讲!」
陆展亭眨着眼道:「我跟你玩个游戏好不好?」他还没等叶慧兰答应,突然身体向后一倒,掉下假山去。
叶慧兰尖叫一声,可是陆展亭还没落地,突然就有一道黑影冒了出来,陆展亭结结实实地摔在他的身上。
沈海远面无表情地将他扶了起来,叶慧兰看着四周顷刻间冒出来的几道黑影,张口结舌,陆展亭仰着头笑问:「好不好玩?」
叶慧兰身体一纵,几个腾跃就消失得无影无踪,风中传来她的声音,道:「你等着,我去找帮手!」
陆展亭伸了一个懒腰,打着哈欠打算找个地方睡一觉。
他刚爬上自己的戏台,就听到一阵银铃声,皱了一下眉头,他又没轻功,现在要跳下去也是来不及了。
戏台的尽头跑来一个戴着虎皮帽的小男孩,长得粉妆玉琢,圆圆肥肥的小手上套了一个银制铃铛圈,走哪儿都叮当叮当。
他张着双手扑过来,脑袋狠狠地撞了一下陆展亭的肚子,然后抬起头,一脸无辜地看着陆展亭捧着肚腹呼痛。
陆展亭看着他与亦仁一般无二精致的五官,纠着双眉,心里暗想亦仁夫妇都端庄无比,这小鬼到底像谁?
「师傅,母后说,我已经足五岁了,以后上学该由师傅你来教了。」
陆展亭挠着头,笑道:「你母后有没有搞错,我大字不识一个,怎么教你?」
那小男孩突然贴近了陆展亭的脸,那双像公主一样黑黑的眸子盯着陆展亭,拉长了声音道:「母后说师傅喜欢撒谎,习惯不好哦!」
「好好好!」
陆展亭无奈地把那张贴得自己过近的小脸推开,道:「那就教你一阕词吧!」他咳嗽了一声,念道:「雾失楼台,月迷津渡,望断桃源无寻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