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路筷子摆完,掏出手机看看时间,就听有人喊道:“八十七号!”
“这里。”他招了招手,应道,完全没有其他人的粗鲁,是行云流水般的优雅。
端面上来的不是刚刚收盘子的人,是一个小姑娘,身量纤细,一身黑,穿的很利索,黑发扎个马尾辫,长长的斜刘海几乎挡住了半边脸,却也还可以看出秀丽的轮廓,她把面端至二人面前,等到他俩拿起筷子开始吃,端起托盘就往回走,期间没有说一句话,一副冷冷淡淡的模样。
“也不知道丁老板从哪儿找来这个小姑娘。”颜路就是自己叹了一句,没想到紧接着身后就有人回答:“这小姑娘挺可怜的,父母都不在身边,自己出来打工,就是冷了一些,工作还是很认真的。”
“丁老板?”颜路回过头去惊道:“你怎么从外面回来了,我吃着面味道没有变啊?”
被颜路称为丁老板的人一身厨师装,最显眼的就是他下巴上的络腮胡子和身前的大肚子,他听了颜路的疑问笑眯眯的回到:“刚出去办了点事,汤是我早就煮好的,那帮小子煮面还是可以的,这位是?”
“这位是。。”颜路却卡住了,他才想起来至今都没有问过张良的名字。
张良好整以暇的坐着,欣赏颜路欲言又止的模样,等到丁老板红润的圆脸上出现疑惑的神情时,他才施施然的站起来,伸出右手,对丁老板点了点头:“你好,我叫张良。”
我字还没落下去,隔壁咖啡厅的音乐突然放大,清淡的轻音乐正好到了高潮,张良二字合着小提琴声音响起,仿若穿越时光的梵音,颜路看着背景古朴的木板刻字,一瞬竟觉得,张良变成一个黑发如瀑,长衣广袖的翩翩佳公子,眼含笑意的拱手行礼,背后就是他在梦里见到的楼阁,桌子上的茶水冉冉飘着热气,海面上粼粼波光,檐角挂的铜铃清脆作响。
“这么熟悉…这么熟悉…”颜路忍不住蹙了眉,苦苦思索,突然一只手搀住他,又有手摸了摸他的眉头,他下意识的抓住那只手,骨骼分明,有些凉。
他听见有人问:“颜路,你没事吧?”
是他意料中的声音,尾音上挑,带着漫不经心的戏谑,他也就理所当然的回答:“子房,无事。”却还是没有清醒。
“颜路?”他感到这人又摇了摇他的手,发出单调的询问。
颜路这才回过神来,丁老板在三步之外眼露担忧,而自己,正靠在张良身上,还握着他的手。
靠在身上?!握着手?!
他有些尴尬,慢慢松开手,站直身子,脸上微微发热,却还是无什么特别表情。
他仿佛天生就是一个平和淡定的人。
“颜先生,您没事吧?”丁老板客气的问道,带着生意人的亲切和不着痕迹的距离。
“无事。”颜路摇了摇头。
“那我先进去了,那帮小子也不知怎么样了。”他边说,边回头望了一眼,“等会儿再聊,你们先吃面。”
“好,你先去忙吧。”
两人重新坐下,经过这么一个c-h-a曲,桌上的面也凉了一些,颜路把筷子分给张良,自己也挑起一根打算吃,眼睫氤氲在热气里,显出十分的浓密。
张良接过筷子,还是问了出来:“大夫,刚刚是怎么了?还有,你怎么知晓我的小名?”
颜路抬头看对桌的人,隔着两碗热气腾腾的面,斜下的夕阳印在背后,一层淡淡的橙色,偏暖的色彩照出偏冷的色调,就像是古老的旧照片,眼前的青年脸上三分担忧,七分好奇,挑高的眉梢昭示他的不羁,黑曜石般的眼睛显示出灵慧,一种奇妙的时空穿梭感又来了,只是这回他没有顺着这感觉去想,只是摇了摇头,答:“也许因为你叫张良?”说完自己忍不住笑了,这是什么理由。
至于更深层次的理由,他敏感的不去想,他直觉,那结果不太好。
“噗~”张良忍不住笑弯了眼,同时又提出了疑问:“可是我看你那时候没认真听啊?”弯成月牙状的眼透出一丝上位者特有的锐利和威严,他从不轻易相信任何人,即使这个人非常对他的胃口。
颜路觉得自从他遇到这个人就状况不断,精神恍惚,也许是因为昨天又做了那个很久都没有做过的梦,注意的不够好,也许是因为今天的病人太多,或者是因为一些其他的原因,可是这些原因都是不可以说出口的,所以他也笑了起来,故意忽略了重点:“可我并不是聋子。”
他知道这个回答并不能令张良满意,可连他自己也无法解释这怪异的感觉,只得顾左右而言他。
张良果真没有满意这个回答,丹凤眼稍稍眯了一下,不再说话,只低头吃面。
颜路无奈叹气,也低头吃面,刚吃了一口,张良忽然抬起头,变脸似的笑,带着些小孩子的稚气:“味道不错。”
“你呀…”颜路摇了摇头。
不过最后他们还是没能去喝酒,原因是刚出面馆张良就接了个电话,是避着他接的,回来时脸色凝重,歉意道:“大夫,不好意思,我那里还有一点事情,这回来不及去喝酒了,这样吧,你把手机号给我,下回我再请你去。”
“无妨,你去吧。”颜路伸手接过对面青年的手机,流畅的在手机上输入一串号码,反手递给张良,交接时手不可避免的轻轻碰到,擦的手指痒痒的,张良觉得这大夫手的触感真好。
不过到底是没露出异常,他把这串号码看了一遍,按下拨号键:“大夫你也存下我的号码吧。”
似验这号码的真假,又似为了听他的手机铃声,他一直盯着颜路风衣的兜,同时发现,这名看着文文弱弱的大夫身材挺好的,他上下浏览了一遍,嗯,消肩瘦腰长腿,他还想细细看一看,颜路的手机就伴着细小的震动唱起歌,是一首古琴曲,他直觉这是很符合这个人的铃声。
颜路掏出手机,任由他又响了几声才挂断电话,又对着手机屏按了几下,张良眼尖的看出来他在输备注,于是装模作样的向前踱了几步,可也晚了,颜路速度很快,已经把手机装回去了,张良只得作罢,告辞道下回再见。
天空上,月亮不知何时爬了上来,上弦月弯弯,挂的还很低,印着街角五颜六色的灯火,一片静好。
第6章 第五章
颜路不是个喜欢在路上游荡的人,所以他和张良分开之后就直接回了家,即便如此,到了家里也近八点,小区里路灯昏暗,照的黄色的连翘有丝鬼气森森的错觉,作为一名中医,颜路虽然不信这些,可多少也是存了些敬畏在里面,便没有丝毫耽误就上了楼,也遵从一个大家都知道的常识,没有回头看,so,他没有看到,那黄色连翘上飘散的丝丝缕缕的黑气。
颜路打开自家的房门,按开灯,简约的白色灯光忠实的照亮屋子,没有花哨,却明亮,边缘带着柔和的光圈,就如同屋子的主人一般。
在寸土寸金的中国,这样一个一个人住略有小成的男人,他并没有浮夸的买一间大房子,这种白天显出自己很有钱,晚上会觉得房子又大有空,又花钱有费力还让自己不舒服的事儿,他是不会做的,他一直在攒着钱,投着资,只是为了在找到自己另一半后,可以换一间大房子,把心装满,把房子也装满,可遗憾的是,他到了快30岁,还是没找到这个人,甚至开始觉得今天那个小伙很亲切?蛮有安全感?
颜路摇摇头,把脑子里奇异的想法赶出去,开始每天必做的功课:读书。
他很喜欢晚上读书的感觉,柔和的白炽灯包围着他,没有白天的喧闹,清清静静的,可以让大脑充分的思考,可以让那些写在书里的奇异卦象在脑里鲜活起来,每翻一页,纸张就带着岁月里沉淀的书香扑鼻而来。
在这种氛围里头,时间过的很快,一转眼就到了九点半。
九点半,在古时可以算作三更半夜的时间,在现代,八点档电视剧也不过堪堪演完明天的预告,灯红酒绿的大城市,夜生活才刚刚开始,然而对于颜路来说,却是他要休息的时间了。
在晚上这两个小时里——当然今天有事情只有一个半小时,他先研读一章易经,中间会有意识的夹杂着一些较为轻松的书籍看,放松思维,最后,临睡前,巩固复习自己的专业知识,做完这些,差不多就到了九点半,洗漱就寝,雷打不动。
一个人住的房子总是显得冷清,白炽灯亮度足以照亮这不大的屋子,每一件东西都一览无余,但是这并不能缓解冷寂,简约风格黑白灰装修,呼应着家具有层次的y-in影,单调的一成不变,好在颜路平日里总是忙着看书,没什么时间注意这些,也就这么过了好几年。
今天,颜路从书中抽出神思的时候,环顾四周,莫名觉得有些冷,他站起来,走到窗户边,拖鞋擦着地板的声音拖拖拉拉的,一下一下,像是一只独奏曲,孤零零的,却又干净美妙。
颜路突然喜欢上了这种感觉,一个人在屋子里,踢踏踢踏的声音,交汇着落地窗外的灯火。
他来回走了一会儿,突然觉得索然无味了其起来,自己一个人,这么些年,规矩而重复的,似乎没有什么意义,过去也就过去了,治病救人研习医术开始变得像例行公事,渐渐没有之前的乐趣了。
他忽然脱了鞋,光脚踩在地板上,沁凉的感觉从脚底传到心里,外面的霓虹灯亮且冷,高高低低的建筑群,像是一整座山峦,而他,就站在这座山峦之上,眺望众生。
就是这种感觉,他忽然摸了摸心口,心脏隔着皮r_ou_有节奏的跳动,里头承载了很多东西啊,病人感激的脸,父母慈爱的脸,小护士年轻的脸,最后,却忽然定格在他经常做的梦里,那里头啊,亭台楼阁,流水栈道,清风徐来,书声朗朗,转角处有一个青年喊:“子房。\"声音温雅平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