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云道:“能,这没问题。”
田主编道:“您一路从北京直接到了新京来的?”
“中途去了趟沈阳采风,看看皇军在东北的建设成果。”
田主编一拍大腿:“那该去大连啊!”他转念一想,又说,“今晚您可有空?带您去看看皇军真正的建设成果。”
枯云应下,还道:“听说皇军有意建一个亚洲最大的军工厂啊。”
“那可不是,三层大楼,什么都有。”田主编神秘的一抿嘴唇,摇着手指说,“不过具体可不能给你们意大利人多透露咯。”
“日意携手,引领世界人民新进步嘛。”枯云瞥到田主编放在桌上的一份稿件,白纸黑字写的是:世界人民大进步。
田主编一昂脖子,鼻孔里往外喷烟,支开了话题,枯云顺着他,也没再纠缠这件事了。从报社出来,他叫了架人力车去在建的军工厂附近晃荡了好一圈,就在周边转悠,闲庭信步,见到个咖啡馆,择了个靠窗的,能看得到工厂的位置坐了一下午。
工厂外围搭了遮挡的木板子,不时能看到一些劳工进出,每个人不是推着砖块垒得像小山似的板车就是挑着两头被箩筐里的黄沙压得直往下弯的扁担。
一个日本军官似的人物监督着他们,手里拿着皮鞭。
也有劳工往工厂里运钢材的,一捆一捆装在木箱子里,进门前有守兵撬开木箱检查。检查并不仔细,只检查最上头的一批。
枯云晚上又去了趟报社,报社恰好下班,田主编兴高采烈地拉着他和几个社员开着小车去了银座。新京的银座。路上,田主编和枯云介绍说,日本东京也有个银座,日本人思乡心切,就在新京依样画葫芦照搬了一个。
枯云的表现还是很合群的,别人劝酒他都喝,也跟着起哄,闹酒。吃酒的地方是一个日本女人经营的,她的脸涂得和脖子成了两截颜色,嘴唇红艳艳,头发盘着高髻,说话走路和中国的鸨母倒没什么差别。陪酒的女郎叫来了一群,是按照一人两个的配置。酒席开始不多时,就全都围着枯云去了,田主编大呼失策,不停给枯云斟酒,和他吃干杯。
枯云不反抗这些酒精,女郎们却为他鸣不平,有个大胆的还抢了枯云的酒杯喝酒。这下全桌人都笑开了,直说意大利男子有魅力,捻捻手指都能迷倒一票女人。
枯云不响,给那位替她喝酒的女郎擦了擦嘴角。大家又起哄,唱起了日本歌,女郎红着脸咯咯直笑。枯云听不懂,田主编说这是嫁女儿的歌。
晚些了,男人们搂着各自的姑娘一个接一个消失在门口,田主编海量,千杯不醉,屋里就剩下他,枯云,还有两个在打花牌的年轻女孩儿。田主编和枯云喝茶,泡的是日本的煎茶。
“惠美子,唱首歌。”田主编说,“今天的月亮好圆。”
惠美子低着头,还在研究上草席上铺开的花牌,她轻声哼唱,这次是一首中文的歌曲。枯云不曾听过,田主编讲,这首歌不知是谁写的,在从日本来新京的陪酒女郎里流传。
“落泪有两行,贴心的人儿是不见。”歌词的尾声就只是在呼唤母亲了。
惠美子撩动卷发,压住了一张花牌,她套着白袜子的脚在坐垫上左右摆动。
田主编喝茶也爱和人碰杯子,听到一声响,惠美子抬起头,她的歌唱完了,对着枯云露出了一个笑容。
枯云回到旅馆稍作休整就又出了门。潜入军工厂对他来说不是什么难事,但这座军工厂确实大得惊人,枯云用了两个晚上才将军工厂彻底摸遍。他绘制了一张简易地图,完成最后一笔后将地图缝在了大衣内侧,乍一眼看过去只像是大衣的内兜口袋。自从那晚送枯云回到旅馆后,田主编是知道了枯云的住址,每逢傍晚都要来找枯云去银座欢乐。到了这第三个晚上,枯云是有意要离开新京了。田主编得知他的去意,说道:“这就要走了?你知道吗,我今天遇到皇军的柳生大佐,正在为写军工厂落成的报道做准备,没想到他也认识你啊!”田主编一拍枯云的肩膀,“我还答应大佐,明天带你去他那儿做客呢!”
枯云眨巴眼睛,田主编还说:“柳生大佐从大连打来的工程兵专门就是来打造工厂的生物实验室的。”
“什么实验室?”
田主编和枯云咬耳朵:“人体实验。”
他称之为皇军的“秘密武器”。
“怎么样?你们意大利没有吧?”他听起来很是自满,枯云奉承说:“确实没有,还是皇军厉害。”
于是乎,枯云离开新京的日程不得不往后暂延了一日。这一日里,他又见到了柳生四郎。
柳生四郎极度热情地在自己的私宅招待了他和田主编,枯云慎重,直到田主编提起通过人体实验做细菌战准备的事,他才顺嘴接话,说:“总是听说这样那样的传闻,却没机会真正近距离接触过这样先进的新时代武器。”
田主编正色:“这是极度危险的武器啊,还是不接触为好。”
“军工厂里会否设有这样的实验基地?”枯云看着柳生四郎,左手紧紧捏着右手。柳生四郎眯缝起眼睛,原先便细狭的双眼成了两道缝隙,那其中射出的是多疑,揣测的光芒。枯云笑了笑,岔开了话题:“还是要预祝柳生大佐一切顺利,这杯酒喝完,我可真就要走了。”
柳生四郎问他:“要回北京去吗?”
“是的,来新京的日子也够长的了,再住下去,报社可该不给我报销这些花费了。”枯云起身,套上了挂在椅背上的大衣。柳生四郎道:“沈阳怎么样?”
“啊,沈阳是很好的,就是冷,太冷了,整个东北都冷。”枯云作势猛搓手臂,田主编笑说:“这还算冷吗?这就快开春啦!”
“皇坊大街建设的怎么样?我很久没去沈阳了。”柳生四郎问道,田主编也看枯云:“您去那儿了吗?听说比小银座可还热闹呢。”
枯云笑呵呵地说:“挺好的,确实很热闹。”
柳生四郎一点头:“嗯,很好就好。”
田主编起身戴手套,笑着给柳生四郎敬了个不成腔调的军礼:“那我也走了,不打扰您了大佐。”
柳生四郎也正有事务要去书房处理,说是关于人体实验的一些文件还没看完,他吩咐了两个小兵将两人送上车,帮着他们开道。田主编将枯云送到旅馆门口,还热心肠地表示要送枯云去火车站,枯云推辞说要收拾行李,自己去就成了,不劳驾他了,田主编也没再要求,自己个儿驱车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