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云抱紧它的脖子,他感受到它尚且温暖的身躯,他还能听到它的心跳声。
“你死在这里算怎么回事?”枯云往四面看,“你等着,我去给你找水,找吃的。”
他忍着剧痛站起身,两步之后又摔倒,他又爬起来,复又摔倒。他给他的马找来了一把干草,一把浆果,自己摔得鼻青脸肿。
“吃吧。”他喂马吃东西,靠在它身上取暖。夜晚降临了,平地起风,枯云蜷缩起身子,马儿的呼吸缓慢,前蹄不时抽搐一阵。枯云自身也不好过,吃了点浆果,又全吐出来了。半夜里,马儿似是恢复了些许,枯云将它从地上拉起来,它也能站稳了,可他却不剩下什么力气了。马用脑袋拱拱他的胳膊,他点了点头,用最后一口气爬到了马上。他双手原先是抱拢马儿的,可他实在是困极了,手不知不觉自己松开了,人跟着摇摆,这时,有马蹄声近了,还有些许的亮光。枯云一个警觉,想撑起身子看一看,孰料,他起身时人一歪,从马上摔了下来。
“嘶。”枯云倒抽了口凉气,那马蹄声,光亮更近了,几乎是到了他眼前。
“枯云?!是枯云吗??!吊!总算是被我找到了!”
视线模糊不清中,枯云仿佛看到了范儒良。紧接着,他感觉身上一暖,有人给他披上了衣服,还将他打横抱起。他又听到心跳声,不似马的,更快,也更有力。
枯云被范儒良带回了自己的营地。
第21章
枯云的右脚情形很差,怨不得别人,怪他自己草率和错误的处理,受损的一截骨头歪转了方向,成了个内到了极致的畸形样子。营地里有两个随军的大夫,给枯云看脚时,一个压着他的肩膀,一个握住他的右脚朝外侧使劲。大夫说了,防止骨头再受到更多的伤害,矫正的步骤必须慢慢来,得一点点掰正过来。大夫还说了,枯云千万不能下地,只能躺着,要是有条件将他的腿吊高了那最好。
枯云听后,和范儒良商量:“大帅,您替我把老廖找过来吧。”
范儒良哼哧哼哧出了两口气,两腮通红:“把共匪叫到我这儿来?打什么主意呢?!”
枯云好声好气地又说:“大帅,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啊……”
范儒良从椅子上霍地起来,一甩披风,把两个大夫赶跑了,弹着眼珠看枯云:“好啊你,还当自己是佛祖了?我这大雪天给你显了灵的,你怎么不把我先当佛祖敬一敬?”
枯云笑了,努努下巴:“大帅佛祖老爷,我那件大衣您拿给我一下。”
“干吗?”
“冷,披着。”枯云搓胳膊,下巴埋在衣领子里,可怜巴巴的。他原先就清瘦,这几天的遭遇更是在这层瘦削上雪上加霜,使得他成了个干瘦的纸片人,还是枯树上刨下来的干瘪树皮制成的纸片。大眼睛,尖下巴的长相既瘦得可怜,又显出了些刻薄,冷清的风范。范儒良瞅着他,一时无处发火了,抓起他那件大衣给兜在他肩上,又在屋里来回踱了好久,突然是走到门口,大吼吕副官。吕副官急忙赶到,隔着门板听范儒良指挥——范儒良怕冷,轻易不让人开门。
“去,把廖匪给我找来!”
吕副官隔了阵,问道:“大帅……您要找谁?”
“吊你老母个聋耳佬,廖芳国!本帅要见廖芳国!”这一通白话夹着北京话,连吼带骂的打发了吕副官,范儒良坐回炕上歇口气。他不骂人的时候面貌还是很镇静,及至冷酷,漠然的。
枯云忙说起了奉承的话,拍范儒良马匹,夸他是帅国英才,国之栋梁。
“少在那儿和我扯皮,我这可是通敌叛国。”范儒良斜着眼睛,拍了下土炕,又一搂松开了的斗篷外套,“吊,冻死之前还犯了桩军罪。”
“不可能冻死吧,屋里挺暖和的。”枯云说,范儒良看看他,拿起坑桌上的一块松饼糕点塞进他嘴里,堵上了他的嘴。
枯云笑笑,自己伸手拿好了糕饼,就着热茶水吃下了一整块。然而他的肠胃还在闹别扭呢,东西才吃进去,眨眼就吐了出来。吕副官是没得使唤了,范儒良吼来张副官,陈副官收拾残局。张副官提来了个木桶,廖芳国到时,枯云正抱着木桶打酸嗝。廖芳国进屋,范儒良坐着没动,枯云放下木桶,抓着大衣的一边,冲廖芳国使了个眼色。廖芳国还站在门口,没再往前进一步。枯云说:“大帅啊……”
范儒良点烟,眉毛一横:“你住嘴,本帅的地方,别想随便把我给打发了,你们有什么灭日大计,摊开了说!”
枯云还迟疑着,廖芳国倒大方,说:“你就说吧。”
得到他的准许,枯云先问廖芳国:“您去过沈阳吗?”
廖芳国道:“去过,沈阳怎么了?”
“沈阳是否有处叫皇坊大街的地方?日本人修建的。”
“从没听说过。”
枯云叹气:“原来是在这里露了马脚,唉,那个柳生四郎,从没相信过我啊。”
“日本人狡猾,疑心病也重。”廖芳国道。枯云说:“我本来是想去他家里打探点情报的,没想到被他识破了,我跳窗逃出了他家里,出了长春,在外头迷了好几天的路,还是被范大帅给救起了。”
廖芳国看了看闷着抽烟的范儒良,说:“老范前天就来问我了,说派你去干啥了,还说五天都过去了,你怎么还不回来。”
范儒良接道:“长春那儿也没消息,没动静,既没死日本人,也没体育场被炸咯。”
枯云说:“唉,我这次,得不偿失。”他苦笑着指自己的右脚,脱下了大衣,对廖芳国说,“这大衣还是还给您吧,您那儿冷,比我用得上。”
廖芳国应下,过来拿走了大衣。范儒良看着他们,眼乌珠黑亮:“还给你了,你怎么不穿上?”
廖芳国朗声笑,拍着大衣道:“这几天身上长虱子,别再把我这件大衣给蚀了。”
“长虱子?那赶紧走,别传染到我这儿来!赶紧的!”他挥动手指,叼着烟不耐烦了,和枯云道,“都讲完了吧?讲完了就送客!”
枯云用力点头,眉心一皱,抓起木桶又吐了点黄胆汁出来。廖芳国见状,说起他们那儿有个老中医,原先是在茂县开医馆的,可以找他给枯云瞧病。范儒良没接话页,把他送走了。廖芳国一走,范儒良去给枯云递手帕擦嘴,眉毛挑挑,双手插在军裤口袋里,道:“大衣里藏了什么法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