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静仁芝焚蕙叹:“他那时可不输给我。要是当时的守将能我们两句……”
安陵君点点头,安静地坐到他旁边去。
“君宁。”
安陵君的眼皮抖了抖,有些恍惚。
从多年前君家被抄斩,就再也没人记得他这个名字了。
曹静仁沉吟片刻,还是问道:“我当时明明已经送走你了,你怎么又回来了?”
安陵君被问得愣了愣,现在回想,他也不记得了。
不记得自己当时为什么那么恨。
不记得自己当时为什么那么犟。
不记得曹静仁走的时候是什么样的。
不记得自己听了谁的话又回来的。
不记得那些浓烈的,呛人的,深痛的情感。总觉得应当是一想起便不能自已的难过,可真的去想的时候,残余最多的是恐惧。
为什么我是个这样无情的人?为什么我不会觉得那般难过?
安陵君攥紧了拳头,神色一暗,垂下了头。如果不去管以前的原因,现在他就有些庆幸自己回来了。一丝卑劣的,又阴暗的心思总是忍不住跳脱出来,撩拨他的人格,灵魂颤栗一般,想要缩回去。他只是想见这个人,不管什么国仇家恨,他真的很想再见见这个男人。
曹静仁当他是回忆起往事,心头巨创,只觉得这样一个可怜隐忍的孩子,格外招人疼。摸了摸他的头,道:“现在要是有口烈酒,暖身暖肺又暖心,什么事都没有了。”
曹静仁提起缩在角落里的君宁,拍拍他的屁股揶揄道:“小屁头,太阳都招屁股了,还不起床呢!”
君宁吸吸鼻涕,回头恶狠狠地瞧了他一眼。
曹静仁毫不在意,从怀里掏出一条粉红色的帕子,往他脸上抹去。
曹静仁不会照顾人,只是把孩子脸上的鼻涕抹得更匀了些,然后收回来甩了甩,又嫌弃地丢了回去。
君宁力小,挣扎不过,被他糊了满脸,又接了条粉色的手绢,又气又伤,更觉得委屈了。原先是哭得满脸通红,然后气得发黑,现在变成白得吓人。狠狠拧着手绢,又觉得不过瘾,放进嘴里撕咬。
曹静仁扯了扯,没扯出来,嘴上没门,胡溜道:“没想到你这么喜欢,这可是你风花姐姐送我的呢。可我也不知道她用来做什么的,你还是别往嘴里塞了。”
君宁连忙吐了出来,难怪浓浓的脂粉味,他原先以为是这粗人的心爱之物,原来不过是个花魁赏给恩客,觉得自己被戏耍了一番,也没什么面子了,当下干脆放声哭了出来。
曹静仁耳膜疼,连带着脑仁也疼,忙将这野猴子放下,捂着耳朵跑了出去。
君宁不依不饶,拖着他的衣摆追了出去,还边跑便嚎,趋势渐大。
照理说,哭得大声的人,一般都是假哭,可偏偏君宁不。一边大声地嚷嚷,一面涕零如雨,豪不断绝。那一双招人的小脸,挂着鼻涕红着眼睛就在他面前晃来晃来,曹静仁终于受不住了,反身朝他一把跪下,求饶道:“祖宗,我错了,不逗你了,且不哭了成吗?”
君宁愣了,一时忘了吸鼻涕,那透明的黏糊顺着长线落到了地上,稚嫩而沙哑的嗓子惊道:“你怎么……你怎么跪下了?”君父说,男儿自当有骨气有气结,双膝是为了站立而不是跪拜,就算跪,也是跽跪,当有尊严,身正而人正。子曾经或有或无的曰过:“不降其志,不辱其身。”
曹静仁:“活都活得,跪有什么跪不得?”
君宁被带偏了。
曹静仁将他抱起来,道:“等你以后就明白了。有的人站得直,却可鄙的很,谁也不会尊重他。有的人卑微和渺小,却让人肃然起敬。我谁也跪得,不过弯一弯膝盖而已,活得管,管这些做什么?但你该站直的时候,就千万别腿软。”
君宁不管他说的这些,黑了脸喝道:“放我下去!”
曹静仁当时也很年轻,脸上散着青春的气息,往回走了两步,叹怅道:“现在要是有口烈酒,暖身暖肺又暖心,什么事都没有了。”
曹静仁笑问:“你爱上喝酒了吗?”
安陵君淡定道:“不,我再也没喝过酒。”
曹静仁哈哈大笑起来。当时他心血来潮,连夜赶去了城外的酒庄偷了几壶酒来,灌了君宁半壶,自己喝了半壶,给他裹了几层厚衣服,抱着醉晕了的小家伙连夜赶路,逃离都城。
曹静仁看着他的脸,半晌道:“你不该回来的。”
“你不该来的。”
曹静仁一愣,试探道:“大哥?”
房门被一阵掌风推开,出现的却不是他的什么大哥,而是一个衣衫半开半解,脸上脂粉浓厚,看不出本来样貌的诡异男人。曹静仁暗道不妙,侧挡在安陵君的面前。
来人一手兰花指捻着一把玉笛,眼波流转,靠在门上,右手抬起,露出一大截手臂来。指了指他们,妩媚笑道:“得来全不费功夫。”
曹静仁只觉得那声音酥人三分,从骨子里打了个寒颤,问道:“我大哥呢?”
他拿着长笛抵着嘴角,香舌舔了舔唇角,冷笑道:“哪来的大哥?分明就是他把你送来我手上的。”
曹静仁面沉如水:“我只想问他几个问题。”
那人曲起一腿,肩侧宽衣滑落,露出一寸香肩:“问他做什么?不如问问我。看你长得不错,我倒是可以格外替你解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