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鼓鼓,别找了……哥哥求你了……我给你买一百个苗苗!一千个苗苗!一万个苗苗!我保证是一模一样的……”
没有一模一样的苗苗,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苗苗,也只有一个鼓鼓。鼓鼓离了苗苗不能活,苗苗离了鼓鼓也活不了。
我用手搓了搓僵硬的脸颊,脸上湿漉漉的,像是淋了雨。
“哥哥,下、下雨了、吗?”千万不要下雨,雨水会弄湿苗苗的。苗苗是棉布做的,身体里塞满棉花,它不能吸收垃圾箱里的臭水。它会受不了的。
“鼓鼓……是你的手……流血了……”哥哥的声音从渺远的地方,像云朵一样飘来。我眨巴眨巴酸涩的双眼,啊……原来眼泪也是可以流干的……
第九章
哥哥捧着我的手,亲吻着我的手心,他的唇沾满了红色的血水。我拿手背擦他的唇,然后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对哥哥说:“哥哥,你走……”
苗苗没了。我找不到它了,我也不想活了。
“鼓鼓,你不记得了吗?苗苗是哥哥送给你的啊。十几年前,信义大厦没有建成,那里还是信义百货的时候,我买了个小玩偶哄你玩。没想到你一抱住就不撒手了,玩了这么多年。我或许能联系上它的生产厂家,再给你定做一批一模一样的,你给我点时间,相信哥哥好吗?”
我咬着唇直摇头。哥哥永远无法理解我的想法。我不是失去了玩具的小孩子,再给一只一模一样的,就可以蒙混过关。苗苗之于我的价值,远远超出了普通意义上的小玩偶。它分享了我的一半生命、一半灵魂,我失去了它,就要魂飞魄散了。
我捶了捶发麻的双腿,把牛仔裤当成抹布擦手。垃圾箱附近一片狼藉,我不能拍拍屁股走人,我必须得收拾残局。哥哥金鸡独立,单腿蹦着帮我回收垃圾。在整理的过程中,我等于复查了一遍,还是没有苗苗。我心灰意冷了,我和苗苗的缘分,此生也就这样尽了。我对它千般呵护、万般珍惜,最终却落了个虚无的结局。我甚至没有好好和它道个别。最后一次离开家,因为太过匆忙,我都没有来得及亲亲它的脸蛋儿。
哥哥把轮椅让给了我,推着我在漆黑的夜里缓缓而行。他通知司机来接我们两个,之后就坐在路边,静静地望着我,眼睛眨都不眨,像是怕我凭空消失了似的。
夜深了,树影在寂寞的路灯下像鬼怪一样,影子越拉越长。哥哥抱住我的小腿,给我取暖,可是我身体的温度在飞快地流失,温软的肉体变得僵硬无比,只须再一次的重击,碎片就会簌簌掉落。
空无一人的单行道终于被大灯的光明照亮,光线刺目,我用手挡住眼睛。一辆白色的商旅车在我们的面前急刹车,哥哥立刻觉察出了异样,他的眼中精光大射,浑身的肌肉线条紧绷,像是一只被人侵犯了领地的猎豹,随时准备扑杀。
在车门拉开的一刹那,哥哥以伤脚作为支撑,飞起一脚踢向地上的轮椅。从商旅车的侧门冲出来的第一个人出师不利,被刚硬的铁板砸到了脑袋,顿时哎哟一声,歪倒下去,手中的铁棍也掉了,十分狼狈。
可是商旅车像魔术师的口袋似的,一个接一个冒出一群黑鸦鸦的脑袋,他们的面孔隐藏在巨大的口罩里,只有手中的铁棍熠熠发光。
哥哥拾起出头的那只蠢鸟掉落在地的铁棍,毫无战意,拉着我撒丫子飞奔。哥哥的一条腿受了伤,跑起来无法保持平衡,大大降低了他的速度。身后不知是哪个混蛋扔的铁棍还挺有准头,一下子砸重了哥哥的后脑勺。哥哥闷哼一声,摇晃了一下,连头都没回,呲着牙继续跑。
事情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如果没有哥哥,我根本反应不过来,可能早就被坏人当麻袋似的扔进车里疾驰而去了。
我上学的时候跑过一千米,可是体育测试和逃命不是一码事,我的目标是遥不可及的前方,耳边呼呼的风声和鼓噪的心跳告诉我,我支撑不了多久了。我的腿越抬越低,弄不好哥哥也会被我连累。
哥哥身上断掉的骨头才接回去不久,挣命似的狂奔让他的骨头架子都要散了。他气喘如牛,手中的铁棍倒是越握越紧。我跪倒在地上的时候,哥哥也停住了。他把我拎到墙边,俯下身在我的腮帮子上重重一咬。
“鼓鼓,哥哥跑不动了。我去拦住他们,你喘口气再接着跑,千万别回头。”
我张着嘴哈气,嗓子渴得冒烟儿,唾沫都干了,根本说不出话,只好抓住他的手用眼神哀求。如果哥哥没受伤,也许还有胜算,但哥哥现在浑身上下到处都是破绽,如何能应付一群手持铁棍的流氓呢?
“我不会有事的,我还得去给你买苗苗呢。鼓鼓,你要什么我都会给你。”
哥哥迎着那群流氓冲了上去,他们以为哥哥自投罗网的行动有诈,竟呈四散的方向后退了几步。确定哥哥是单枪匹马之后,他们又包围了上来。
哥哥稳住脚跟,以一敌众,铁棍专往人身上脆弱的地方招呼,噼噼啪啪就干趴下了两个,流氓在地上大肉虫子似的蠕动着。但他们人多势众,铁棍挥打得虎虎生风,流星似的令人眼花缭乱,哥哥的动作渐渐变得迟缓,在后背上狠狠挨了几下之后,受伤的腿也遭受重击。我仿佛听见了骨头碎裂的声音,眼圈一红,咬破了嘴唇。
我跑不动了,停下来之后腿像是灌了铅,又被不远处的武斗吓得丢了魂。我缩在墙角发抖,很害怕他们会靠近我。哥哥的脸上全是血,浓稠的血液顺着哥哥的眉骨往下滴,他像是地狱修罗一般,仍旧在负隅顽抗。哥哥似乎朝我这边瞥了一眼,我竟然在他可怖的脸上看出了一丝笑意。但他的表情很快就凝固了,扑通一声跪到了地上。他们架着哥哥的手臂,把陷入半昏迷中的血人塞进了车里。商旅车消失在了夜幕中。如果不是地上的血迹还温热着,谁也不知道刚刚这里曾经发生过一场恶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