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离擦拭着玄月,剑面映着明亮的棕褐色的眼睛,里面既有期待和希望,又有担忧和害怕。
无尘见陆离突然没了动静,盯着他看了半晌,亮晶晶的眼珠子灵活地转起来,而后又盯上陆离下唇,想起他刚回来那晚上面的伤痕,眼睛不禁越瞪越大。
陆离一看便知,这六根不净的小道士肯定又想了什么莫名其妙的东西,一句解释的话也懒得说,直接起身走人。
其实陆离自己也没有完全确定。
这几天一直在回想那晚,陆离依然有种亦真亦幻的感觉。不知道何处是真实与幻境的临界点,所以发生的一切都如同蒙着一层薄雾,胸口的血洞和女人的声音却唯独清晰。
可是如果真的是幻境,他遇见的也该是少年时的青檀,因为陆离脑中并没有青檀成年后的模样。更何况……陆离不自觉地抬手摸了摸下唇,又不自觉地扬起唇角,宝宝的味道与原来还是一样的。
这天中午,天空飘起细细的小雨,草木的颜色愈发清新翠绿,天气有些凉。
镇上的人们都在家中躲雨,唯独陆离站在门外的桥上,看着雨滴落下激起一圈圈波纹的河面,就那样站着,并未执一把伞。
波纹还在一圈圈扩散着,头顶落下的雨却停了。
“陆大哥?”
眼前是一个陌生的十六七岁的少年,眉目清秀,却似乎在哪里见过。陆离这些年走过的地方很多,有过交集的人更是少不了,自然不可能每个都记住。
“我们认识?”
少年眼里透出些微的失望,但并不让人察觉,灿然一笑,弯身作了一揖,“在下李净心,雷州人,曾受恩人一命之恩。”
似乎是有那么一个少年,不过记忆中苍白孱弱,与眼前的颀长匀称大相庭径。
“啊,记起来了,雷州城白云观。”陆离扶住李净心的胳膊,“你不必如此,不过是举手之劳,怎么担得起救命之恩。”
“不是这样,不瞒你说,我小时候体弱多病,父亲寻了很多方法,但无论么做都没什么起色。直到后来遇见一个道士,他说我命有缺损,命中十几岁遇劫,若要平安度过,缺损补了回来,身体自然就好了。但若是过不去,定是活不到成年。自从被你相救,我的身体就渐渐好起来了,不是恩人是什么?”
“那也是你命中该有的,我不过是恰好碰上,不过还是要恭喜你了。”陆离见少年身后还背着个包袱,便问:“你是才到这儿?”
“嗯,家乡妖魔横行,大家都逃出来令谋生路,谁知刚出雷州就遇到了食人兽,我的家人都……遇难了,只剩一个会些功夫的家丁,前几天也为了护着我……”少年唇角始终弯着,眼里却露出难掩的悲伤,“我家在岚州有一户远方亲戚,小时候来过,便想着来看看还找不找得到,结果早已物是人非了。”
说起这些事情,少年低垂的眼睫下有水汽氤出。
陆离拍拍李净心的肩膀,不知道安慰过多少与家人阴阳两隔的人,原本再不知如何安慰人现在都能说得顺畅,“现在世道就是如此,你这一路走来已是不易,过去的事情便过去了,再伤心也无法挽回,现在好好活下去才是要紧。”
李净心点点头,“是,不管能走多远走到哪里,我都不会自暴自弃的。”
“你能这样想就好。”
陆离扬唇笑了笑,成熟内敛中依稀带着年少时的单纯稚气,逆着光的视角让人不禁心神有些恍惚。
李净心移开视线,白净的面皮微微泛红。
家人被杀后,李净心一度无比失落,也生出过死了便一了百了的想法。那天阴云密布,心情也压抑非常,街上的兵器铺子异常红火,李净心看着一把把明晃晃的小刀,鬼使神差地就掏钱买了一把。
就此结束吧,反正再无牵挂,也再无活下去的希望了。少年把锋利的匕首抱在怀里,匆匆往回走,路过一颗树下却突然停下了脚步,只因突然听见个名字。
几个老人正聊得起劲。
“是啊,多亏那个小兄弟,终于可以安生几天了。”
“年纪轻轻就有这么大的本事,一开始我还不信,没想到几剑就把那妖兽杀了,若不是他,我家的房子就被踏平了。”
“打扰一下,几位刚刚说的可是‘陆离’?”
“是啊,他可是我们村的恩人呐。”
少年沉寂的眼里有光波动,“他是不是拿着一把白色的长剑,身边有个绝色的少年?”
“有把宝剑是不假,身边也跟着个少年,长得是挺机灵的,算不得绝色。”
“那他可还在村里?”
“几天前刚走。”
此后,有意无意地就能听见这个名字,记忆里干净善良却偏偏笑容略带痞气的少年已然是世人眼里的英雄。渐渐的,方向就成了那名字停留过的地方,少年怀里揣着个明黄色的荷包,里面有一张奇怪的符纸。当初把这险些害了自己命的东西留下来的原因是什么不去细想,也不想自己为何要冒险到处奔波。
那本就少有往来的所谓亲戚,搁在往常如何能想得起来,却因为一个不知真假的消息成了少年新的目的地。也许真的功夫不负有心人,终得一见。
“那你现在要去哪里?”
兀自陷入回忆的抬起头,轻轻“啊”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