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薛义负手而立,灯影投在那张成熟冷峻的男性脸庞,傅瑶轩心中忽然有一种难以言说的感觉。不敢肯定薛义是否在等待自己,可今个夜里确确实实是全是薛义在陪着他,只是弄不清楚这个态度高傲的侯爷何以愿意纡尊降贵,毕竟傅瑶轩一向心明如镜,薛义看不起自己这个落难公子
岁月无情,人生无常,物事全非,在他身上体验了彻底。对于傅瑶轩来说,已再无甚幺事能让他有所感触了,可是他不能否认薛义一再让他讶异。
薛义眼角余光发现了少年,忽然伸出一臂,似乎是示意对方过去。傅瑶轩只觉莫名所以,心里明明想的是转身不理,却在意识过来之前,人已走到男人身前——然后被冷不防地捞进对方怀里,微凉的掌心在他头顶上轻轻摩娑,似兄长爱怜着幼弟,让傅瑶轩霎时间甚幺话也说不出来,恰似那些奉承谄媚之语会羞辱了此情此景一般。
最初的惊惶无助已然过去,那个失态的少年彷佛不曾存在,而心情平静过去,薛义静静看了一会儿,忽然有点怀念那个会扯着他恨恨骂着的少年。
「怎么出来了?」须臾,薛义问道,也不知是否夜深之故,让他的声嗓听起来似覆了一层风般的温暖。
傅瑶轩僵硬地靠在薛义的臂膀之间,不敢挣开也不敢动弹,口气不甚自然地应道:「被赶的。」
方才也是在这里,自己在舞阳侯怀里示弱讨怜,如今只觉难看至极。失态了一回,现下再摆出往常的乖巧姿态便有些别扭,让傅瑶轩一时不知该用甚幺态度面对薛义。
彷佛未有感觉到少年的不自然,薛义维持着同样的姿势,大掌一下一下地轻拍少年手臂,恰似安抚着一个小孩一般。不管那是出于何种心态而作出的举止,傅瑶轩都能在动作之间感受到无法忽视的温柔,让他本来被岁月浸氵壬得麻目的心浮上一丝难以名状的波动。
一慢一快的铜锣声响起,傅瑶轩方知此时已是戍时,月牙川彼岸绕出一声声喧嚣,薛义却丝毫无动于衷,只顾搂着少年默然拍抚。
傅瑶轩忽然有了一个自觉荒谬的念头,那就是薛义其实正在安慰自己。
说甚幺捧着他护着他,其真他根本不当真,不过是冷眼看着这舞阳侯会如何失信而已。现在舞阳侯对自己还有着新鲜感,当然说甚幺都哈哈,谁会永远对一个乐女支关心备至呢。
本来既然对方是个无关重要的陌生人,似乎就算再如何被蔑视也不要紧,横竖自己在别人心里已是一个贱字可拟。傅瑶轩从不介意被蔑视,他甚至能面对那些瞧不起他的人笑道:我如今就这么贱。
只是,有些感觉遗忘了,却不代表他不渴望。譬如被怜爱,譬如被珍惜。傅瑶轩看惯了人情冷暖,对于这个突然对自己生了兴趣的男人无有另眼相看,也着实难以将薛义联想成长辈一般的人物,毕竟没有真正的长辈会对自己做那些私密氵壬秽的事。
「记住自己答应了我甚幺。」须臾,男人低柔的声音冷不防地响起,在月牙川上婉转低回,清晰地荡漾而过。
傅瑶轩先是一愣,下意识地抬目相看,对上薛义带着贪欲的眼神,心下已是一片了然。世事没有人会一无所求地对你哈哈,这个道理傅瑶轩最是懂得,也不觉得意外,内心那些讨怜的心思全没了,只有突然而至的失落,抖了抖眼帘,讪讪地道:「只要侯爷开口,都哈哈。」
薛义忽然笑出:「你为了那个姓苏的,倒是不惜一切。」
「我……奴家如今只剩苏大哥一个亲人了。」
「亲人?我看怎么像是你的姘头?」
「请侯爷不要侮辱苏大哥!」傅瑶轩低顺神情不再,脸红耳赤地忿忿反驳,「苏大哥喜欢女子的,早就有了心上人,待我如兄弟一般,可不许别人胡说。」
薛义一见那个张牙舞爪的少年回来了,心中一畅,也不介意少年脱口而出的「别人」二字便是自己,只是扯唇问:「那你呢?也喜欢女子?」
傅瑶轩撇了脸,硬声道:「沦为乐女支,何谈情爱。侯爷说笑了。」
薛义低首看着傅瑶轩受伤而逞强的侧脸,心中忽然勒得一阵酸,本来只是怜惜的情绪,忽然多了一种实则的疼痛感觉。他唇畔的温和弧度微微一凝,似乎也被自己突然感觉到的痛心惊了住。
明明只是见过少年几面,少年甚至是自己从来不屑一顾的贱女支之流,缘何会觉得对方如此不一样?是因为少年曾经是书香世族的公子?是因为看清少年倔强不服输的内在?到底是因为外貌、性情、还是更深入的甚幺特质,薛义本人也说不清,只知道其他人都不能让他如此时时牵挂着。
人人以为少年下贱,薛义自身也这么以为过,可是……不是这样的,傅瑶轩从不哀求别人放过他,反而默默地承受所有命运加诸在他身上的一切。曾经或许有所误解,然薛义如今却不可能还是感觉不到,傅瑶轩在那些官人甚至自己面前那般浪荡求欢,其实是他的一种坚强,他的身体服了,心里却全然不服。
这样一个倔强得不惜贱待自己的少年,如何让他不动摇?如何让人不心疼?如何让他放得下?若不是放不下,他根本不会频频造访燕园。他讨厌烟花之地,可是傅瑶轩在这里。
章三:〈惜玉〉之十二
薛义经过了仅有几回的相处,每一回都对少年有了不同的印象,可却觉得今晚的傅瑶轩最是真实,蓦地心中一动,捧起少年的脸庞,忍不住欺上对方的唇。
这一吻来得突然,傅瑶轩不是未经人事之身,偏偏薛义这么一靠近,在彼此的唇相贴的一刹间,傅瑶轩感觉到整个人都僵住了,无知动弹地任由对方的舌尖伸进自己嘴里。
薛义的唇冰凉冰凉的,与略微闷热的晚风不同,让人亲近后彷佛浑身沁凉。
傅瑶轩虽然被数不清的官人狎玩过,亲吻的次数却几近于无,这也有着北陵乐女支的习俗因由。不论男女一旦入了贱藉,身体哪里都能给人玩,就是嘴唇不能吻——常来教坊的官人都懂这样的规矩,就算再怎么狎玩也绝不会碰乐女支的唇,无关尊重与否,只是一种属于官女支的传统。
而薛义不知是丝毫不懂得这种不成文的习俗,还是故意践踏傅瑶轩如今唯一的青涩之处。
傅瑶轩只觉男人的舌如一条绳子,将自己捆得牢牢,让他心里生出一种奇异的炽热感觉。与习惯里下身的侵犯不同,这个吻近乎温存,饶是对方的渴求再是急切,甚至不经意间撞痛了他的唇齿,也还是在其中透出一丝怜爱的意思,竟无法让他如常地感到厌恶,却又说不上喜欢。
少年对亲吻无知青涩,也不晓得如何回应,就这样任着男人恣意揽着索求,脑子里空空白白,热烘烘一团,甚幺也想不到。直到实在喘不过气来了,男人才离开他的唇,气息粗浊,却毫不紊乱,显然动欲而不失理智,眼目仍是一片清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