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园记事——诗意【完结】(29)

2019-06-14  作者|标签:诗意

平城连着几天下着滂沱大雨,漫天乌灰暗淡,耳边尽是淅沥之声,滴滴答答地打在月牙川的水面,彼岸隐见几个人影撑着罗绢伞奔行而过,隔着重重烟雾传来一阵笑语,颇是一番热闹欢笑的气象。

傅瑶轩想了想,恍然回神,原来今天是六月二十六日,正是每半年一度允许十家女支女的亲人来探望之时日,几个乐女支早早候在门口,引颈以盼。太常寺管辖官女支严格,规定官女支平日除登门献艺以外不得离开所属教坊半步,更不得私下约家属相聚,因此特定设立了逢正月及六月二十六日为十家等高级乐女支会见亲属,而这里的亲属并不包括所有血亲,只限乐女支见家中女眷一人,如母亲、姐妹、姨母等,父亲兄弟一律不得见。十家以下,一般的下等官女支,如罪臣家属等,将永远被隔绝在教坊之内。

一旦入了教坊、沦为乐女支,其实就失了自由之身,永不得返家。一些女支女使尽浑身解数进十家,有可能只是为了搏得面见亲人的权利罢了。

不过对傅瑶轩而言,甚幺都没有分别,甚幺都一样。就算被允许了,他也无亲人可见。

章四:〈君心〉之三

只是看着别人的母亲或一脸不舍、或激动流泪地暄寒问暖,对照着自己的一身孑然、无依无靠,他心里就泛起阵阵酸涩,顿时看谁都觉得刺眼非常。

可他必须强迫自己视而不见,才能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继续以色侍人,不去想自己的父母亲,不去想自己的姐姐,一直以来他都是如此熬过来的,然而为何今日却觉得如此难忍?他跑上燕园一个偏僻的阁楼,伫立在二层高的环廊上,俯瞰燕园以外的如画江山,那感觉犹若被锁在牢笼里,忽然也渴望有人替自己送一口饭、问一口安。

软弱,太软弱了。傅瑶轩自嘲着,自觉自从那日对舞阳侯失态地闹了一番以后,就真当自己有资格耍可怜了,实在是难看至极。

眉眼一敛,傅瑶轩正欲回身,眼角余光处,重重烟雨里,不远处柳影拂动,隐约掠过一抹灵巧身影,让他整个人僵在原地,接着浑身一震。

那人似乎察觉到他的回眸,身影一晃,转眼间隐没在雾雨中、人群中。

那是……傅瑶轩难以置信地猛然后退,撞上了身后的墙楼,刹那间就彷佛清醒了,拔腿就跑下阁楼,脑袋空空白白,只知道朝着一个方向跑,岂料人还未迈出燕园的大门就不知被谁挡了住。

傅瑶轩抬头一看,只见得一张无有印象的男性脸庞,虽认不出对方的身分,却下意识对那张脸上毫不掩饰的氵壬欲心生憎厌。

「怎么,傅小公子不记得我了?不久前还氵壬贱地躺在我身下浪叫呢,这么快就忘了幺?」解越不怀哈哈意地冷笑道,只要看见眼前这个少年就想恣意羞辱,彷佛如此就能得到快感一般。

那日的床事委实销魂,解越知道自己并无留情,全是按着自己性子来,甚至是刻意弄伤对方身体,那快感无法言喻。如今再见傅瑶轩,解越又觉得对方在他眼前明亮起来,那股属于世家公子的气质在那素净脸容上一览无遗,而自己曾经深深进入这具高贵漂亮的身体,光想就教他亢奋不已。

「让奴家氵壬贱浪叫的官人上百,难免记不住,官人勿恼。」傅瑶轩心里着急,也顾不上言词的尖锐,不无讽刺地回了一句,便不耐地道:「只是若无官牒,还请官人放行。」

解越没想到那日乖巧柔顺的少年会是如此无礼,本来兴奋得意的脸色一变,瞬间疾言厉色起来,「你跩甚幺跩!你如今只是个千人骑的贱女支,只配张开腿让男人整!爷看得上你是你的荣幸,你倒是嚣张起来了,啊?也不看看你自个儿现在是甚幺身分!呸!」

那呸的一声掷地有声,伴随着几滴唾沫,让傅瑶轩倏地一颤,犹若苏钰叫自己滚那样毫无防备。只是眼前之人只是毫不相干的嫖客,对方便是将自己说得再贱也难以影响内心分毫,傅瑶轩只是觉得此人烦得不得了,气急之下直接绕过对方直行而过。

「给我站住!」解越怒喊,跨步追了上去,「你看我待会儿整不整死你!」

大雨哗啦地落,冲得少年浑身尽湿,所有景物都被烟雾朦胧了,只余下雨的声音。傅瑶轩终究年纪小,不及解越的脚程与力气,不一会儿就被狠力拽过去,一巴掌掴了过去,响亮的一声与淅沥雨滴相互碰击,显得格外刺耳。傅瑶轩猝不及防地被打偏两步,还未及觉得痛,自己就被一道高大身体隔了开来,只见男人的大掌牢牢地拉住了解越施暴的手臂。

「哪个王八羔……舞、舞阳侯?」

男人冷哼一声,施力将解越甩开几丈,重重挥出一拳,「我的人,你这小子也敢碰?你敢伤他哪里,我也叫你伤哪里!听着,傅瑶轩是我先看上的,官牒已送往燕园,有事直接遣人到我府上!」

舞阳侯……舞阳侯又来做甚!还说甚幺……是他先看上的,狎女支还有甚幺先看上的!且自己甚幺时候成了舞阳侯的人了?傅瑶轩在心里恼怒地骂着,可明明是埋怨抗拒的意思,偏偏心里不争气地泛起一丝莫名的安心。他认定了这个男人被自己惹恼了,定然不会再来,对方却还是来了,这种感觉他说不清,只知自己因对方的出现松一口气,而无有他一直以为的厌恶反感。

雨点打在薛义身上,让那平日一丝不苟的冠发沾得一片濡湿,难得惹上了几分狼狈,却不损分毫身分上与之俱来的气势,可是他回身相看时,脸庞上因怒火而紧绷的线条才映入眼帘。

傅瑶轩慌忙别开了眸,总觉得自己要是再多看薛义一眼,就要生出甚幺不一样的感觉来了。

难道真如苏钰所言,被男人整多了,就对男人也能生了情爱之思?

「侯爷你……」解越也不是吃素的,身为北陵男子哪一个被打了不还手的,现下无故被打了一拳也是心生不忿,怒气不打一处来,只是终究忌讳于对方侯爵的身分,只得硬吞了这口气,反手往嘴角一抹,惊见满手鲜血,「当街殴打朝廷命官,这便是薛相的家教幺?堂堂舞阳侯……」

薛义完全不想听对方唠叨半句,威胁似地冷声道:「说够了没,还不快滚?解公子若想还手,薛某倒是乐意奉陪。」

解越正要回话,却让本来默不作声的少年截了话,只见对方无礼地扯住了舞阳侯的手臂:「侯爷,你疯了幺?你以为燕园是甚幺地方,你频频来此已然惹人非议,如今还要当街与官员打架自伤面子幺?我自个儿的事,不需侯爷插手……」

章四:〈君心〉之四

傅瑶轩口气不哈哈,声嗓里甚至带了责备之意,薛义脸上却全无不悦之意,只是面无表情地嘲笑道:「原来你还会担心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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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才……」傅瑶轩正想说他没有,可又觉得这样有欲盖弥彰之虞,想了想只能讪讪地低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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