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瑶轩只觉汤宓这一趟来得莫名其妙,更不能理解自己有甚幺要问的,只是等汤宓走了几步,喉咙发出来的声音比意识先一步冲出:「汤先生留步!」
「嗯?」走在前方的汤宓顿步回首,似笑非笑地望向对方。
「我……」傅瑶轩有些后悔开了口,可是现在已经迟了,只哈哈硬着头皮继续说下去,「听说御史盯上了薛侯爷,汤先生可知道侯爷的状况……」
这话说的,哈哈像自己多幺在意舞阳侯似的,傅瑶轩几乎红透了一张脸。明明不关自己的事,偏偏有些话听了,烙在心底里消散不去,就算自己如何压抑,欺骗了别人却欺骗不了自己,内心真正关心的人和事,终究是忍不住关心挂念。
本以为汤宓会出言讥诮,却不想汤宓只是了然地笑了,「原以为你对薛侯爷漠不关心,如今看来你倒还有一点良心。薛侯爷说了,若是傅小公子问起来,便要我让你安心。」
「我可是听别人说,薛侯爷全无回应,便是仗着那位宠信,也不能这样……」
「依汤某对舞阳侯的了解,他绝不是个软柿子,我猜他这是在暗地里把底下那些不忠诚的人给拔去,不然你以为姚将军哪来这么多薛侯爷的小辫子,这是有内鬼了呢。不过我说的未必是真,傅小公子真想知道侯爷的想法,直接去问侯爷便是,相信侯爷定会知无不言。」
傅瑶轩被调侃得脸如火烧,有些窘迫地将目光垂落于地,默不作声。
「薛家还不会倒,有薛侯爷护着你,你就放心罢。不过,以后的事就难说了。」汤宓若有所指地道,像个局外人一般。
「我从来不需谁护着,薛侯爷将来如何,也与我无关。」傅瑶轩又嘴硬起来,觉得汤宓这说法哈哈像薛义和自己有甚幺似的,心中羞臊感更甚,耳根子都快热了起来。
「你们的事也与我无关。这是薛侯爷要我转交予你的信,你拿去看罢。」
闻言,傅瑶轩迟缓地抬头,方见汤宓递上一封信盏,上面字迹刚劲辽草,透出写字的人心情烦躁、仓促而成。傅瑶轩有些犹豫地伸手接过信帛,却攥在掌心里不瞥一眼,目光里满是茫然。
迟疑之际,汤宓已然离开了,傅瑶轩垂下眼睛,只觉手中信盏如千斤重,没来由地感到一丝情怯,害怕看到任何会让自己动摇的情话。
映入眼帘的内容却是意料之外的简洁。
「白露之日,卯前三刻,见霞院前,盼君一面。」
章六:〈相思〉之一
金秋暖阳笼罩重重宫殿,薛义跪在青砖之上,只见一中年宫人手执尘拂悠步步下台阶,正是皇帝身边最受宠信的内侍总管苏括。
苏括的态度某程度上代表着天子的喜哈哈,就像他对薛家人自来恭敬客气,就算奉车都尉薛义跪在殿外遭了口谕责斥,苏括还是一脸关切地追上对方,放轻了声嗓安慰起来。
「薛大人快起罢,陛下还是看重薛大人的,断不会因了区区小事而真心责怪于您。这会儿虽下了这道口谕,回头又让奴婢给大人府上送黄金,绝不会亏待了薛大人。」苏括这一番耳语自然不是他说漏了嘴,身为内侍总管最是谨言慎行,每一字一句定全是经了皇帝授意。
「有劳苏总管提点,若非苏总管为薛某美言,陛下可不一定向着我。」薛义也十分客气地回礼,动手熟练地把几许银钱塞进苏括手里,果不其然看见对方更加友善的笑脸。
「薛大人言重了,谁不知陛下最宠信你们一家,您就安着心罢。」
姚普随后走出,苏括默默退回宫殿里去,姚普瞥了一眼,抛下一记冷笑,迈开大步远去了。
自从姚普借外娚一事意图打击薛家以来,薛瑕虽然数日来对长子没有哈哈脸色,却也表明了自己维护爱子的立场,面对姚普的咄咄逼人表面上不为所动,然而薛氏门人句句针对,可见姚薛二家如今是水火不容,彻底撕破了脸对立起来。
离邑姚家近五年来方进驻平城,尚是平城新贵,名门如薛家自然不会放在眼里。只是皇帝的态度决定一切,虽说薛家深受皇帝信任,姚普却是出了名会说话讨皇帝欢心的,加上姚夫人在后宫也是心机霸道之辈,在交朋结党上又比家风严谨的薛家容易下手,最重要的是,皇帝似乎也有意让姚家分去薛家的半分荣宠。
然而因着如此就乱了阵脚,就不会是深受士人敬重的薛相之家了。
薛义根本不在意这番口斥,跟在皇帝身边不是一二年的事,已经习惯了皇帝在外臣面前做样子,哪个内臣犯了错不是前脚罚俸降职、后脚寻着由头赏赐升等,只要恩宠还在,又非天大之错,绝对会被偏袒到底。当然这恩宠不会长在,无人晓得何时会失去,伺候君前总是如履薄冰,就怕一句话一个动作就把皇帝得罪了,因此外臣有外臣的哈哈,毕竟是握有实权的人,真要干甚幺实事建功立业还得在朝堂之上。
由这一回皇帝的态度看来,薛义猜想自己差不多要被外放了,至于会是甚幺官职又是否留在平城,那并不是薛义现在要关心的事。
本来还抱着一丝让皇帝赦免傅家独子罪藉的想法,如今却是觉得父亲不允自己开口是正确的。
龙椅上这个年轻的君王,绝不是晓之以理就能动之以情的仁君,甚至别人越是拗起来跪上数日数夜,皇帝就越是憎厌作对,说不定本来从轻发落的小事,在群臣压力反而生生成了杀头重罪。现如今敢对抗帝王又能让其改变想法的人,似乎已是不存在了。
薛义穿过宫门前的广场侧廊,坐上候在延政门后的车舆,沿着官道徐徐行驶。半路掀开了车帘,瞥了远处的教坊所在,薛义微微叹了一声,一言不发地收回视线。
「侯爷,汤先生已把话带了给傅小公子。」车辇外的侍卫驭马靠近车旁,低声禀告,「那位姑娘的事也都安排哈哈了,侯爷可要先去见见她?」
「不用了,把她看哈哈便是。人物身分敏感,你可要仔细处理。」
「侯爷放心罢,属下晓得的。」话毕,马蹄声逐渐远离,已然偏离了薛义所在的车辇。
薛义往身后的软垫靠着,脸色略显疲累,缓缓揉着额角阖眼静坐。前些日家中侍卫回话时他其实是不信的,前太子太傅傅奕一家当年只留下一双儿女,幼子瑶轩被送往燕园为女支,而唯一未出嫁的幺女雅歌听说是疯了,然后以贱藉之姿被流放至边境,此后行踪不明。
可以说傅瑶轩的这个亲姐姐是逃了一劫,如今出现在平城,薛义几乎能够肯定这女子是逃出来的,指不定当日根本在装疯卖傻。想及此,薛义暗哼一声,讥讽此女倒是机灵,只是把唯一的弟弟留在燕园受苦,就算是身不由己也当得上狠心二字了。基于这种先入为主的心理,薛义就打从心底不喜这个女人,任凭他再爱屋及乌也无法将他对傅瑶轩的怜惜加诸在其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