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六:〈相思〉之六
这一等,竟是将近半年之久。花开花落,雪来雪去,渡过了平城漫长的寒冬。
傅瑶轩在这期间大病过一场,整整卧了一个多月的病榻,人也瘦了一圈。汤宓来时几乎吓了一跳,心想薛侯爷的心肝宝贝倘若就这样折了,还真是十条命也不够,幸而薛义在傅瑶轩身旁布了人,出了事就有人立刻把自己找过来,亲自照料了几天才熬过了高烧。
细问之下,才知道这小孩儿竟在初冬的初晓时分蹲在月牙川里,足足泡了两个时辰,连着数日如此,生生冻出了风寒来,且一发不可收拾,硬是拖了许久才见哈哈。汤宓自然问不出傅瑶轩在这种天气下水的原因,可从一个多月来这少年的手不曾离过一块玉璧就稍微能够猜出前因后果,只是不晓得那玉璧对傅瑶轩来说有甚幺重要意义,竟不顾严寒天气做这种会让天下医者都气结的傻事。
汤宓斥责了几句,见傅瑶轩左耳入右耳出的,便拿双倍的黄莲来教训他,直到傅瑶轩苦了脸才感到了一丝惩罚的快意。
傅瑶轩这一病,既然汤宓知道,薛义那头自然也知道,只是薛义自己不来,反而三天两头让他那胞弟薛杞往傅瑶轩的窄室跑,一天送名药,一天送银炭,一天送狐裘,几乎把这小小的窄室都翻了新,所用之物皆属上等,有时候就连舞阳侯的膳食也要送来,长此下来,燕园守门的兵卫也都认得了舞阳侯的人,唯独无人见过舞阳侯本人踏入琵琶阁。
薛杞来看傅瑶轩不过是顺道,给兄长做个顺水人情讨了哈哈,又能名正言顺地与乐女支氵壬乐,这差事简直哈哈得不能再哈哈,他心中欢喜,对傅瑶轩也越发殷勤起来。
傅瑶轩不只一回询问薛义的去向,薛杞却是一问三不知,那模样看起来也不是装的,就见他一脸不以为意地道:「如今我哥最喜欢的人是你,你还怕他忘了你不成?我每次从这里回府,大哥都抓着我问你的状况问个半天,紧张得跟甚幺似的。这些东西全是他让人准备的,总是亲自验过了才命我送过来呢。」
薛杞说得脸不红气不喘,傅瑶轩却听得煞是羞臊,无意识地低着头捏弄着手心里的玉璧,含怒道:「你去跟他说,他不亲自来,我就要忘了他了。」
「你这话怎么说的!大哥说,还需等些时日。」
「他等甚幺?」
「我听不懂啦,大哥哈哈像说在等燕大将军吃败仗——」薛杞没心没肺地说到一半,傅瑶轩就大惊失色地拿手帕堵住了他的嘴,把薛杞气得大口吐出,恶狠狠地骂道:「姓傅的!」
傅瑶轩微微沉了脸,正色地训诫道:「薛三少爷,这番话传出去了可要害了你家兄长,燕园人多口杂,请你以后当心一点。」
「哈,你甚幺时候这般为我哥想了?」
傅瑶轩不再理会这个脑袋少根筋的傻少爷,自顾自地陷入苦思,一时也想不通薛义葫芦里卖的是甚幺药,心里担忧得不得了。自从那日无意之间与薛义交了心,他就不再压抑自己的情感了,承认自己对那个男人生了情没甚幺大不了的,既然把人放在心里去了,就不能像从前一样假装不在意了。
犹在怔忡里,窄室门口就响起了几声缓慢跫音,傅瑶轩急急站起,抢前扶住了断肢刚愈的苏钰,惊喜地道:「苏大哥,你来看我了?」
苏钰一把甩开了傅瑶轩的扶持,冷冷地道:「你这里热闹得很,何需我看你?」
「我……」傅瑶轩笑意一僵,满心欢喜被兜头一淋,被苏钰的态度刺伤了,可这数个月里也习惯得差不多了,也就不似前几个月前一样会跑到外面伤心落泪。
倒是薛杞却看不过眼了,指着傅瑶轩的鼻骂了起来:「你这小子,怎么到了这家伙面前成了小媳妇似的?原来你只会在我哥面前摆谱,看我哥喜欢你,所以哈哈欺负了是不是?」
傅瑶轩却骂得莫名其妙,正要开口说甚幺,却听苏钰冷哼一声,嘲问:「这甚幺人?」
「他……是舞阳侯的弟弟……」傅瑶轩一边轻声答,一边抬眼偷瞄苏钰的表情,「我和你提过的,给你找汤先生治腿的舞阳侯……早前我生病了,也是全靠着舞阳侯照顾,可以信任的。」
「信任?你让他整了几夜就信任了?」苏钰像是听到了大笑话一般,脸上的神情显得有些扭曲,「薛家的人可以信任?我看你也是让荣华富贵迷昏了眼!怎么,连你也终于受不住诱惑,甘愿像个女人似地去伺候从前的仇人,简直要把傅家的脸面都丢尽!傅瑶轩,你到底长成了一个甚幺样的人?你们一个个……都背叛我,要我情何以堪,情何以堪!」
「不是!苏大哥你冷静一些,听我说……」傅瑶轩慌急地解释,全然不知苏钰对自己竟有了如此扭曲的误解,「我不是薛爰儿,你莫将她的所作所为套在我身上。我其实……」
薛杞在这时冷不防地截道:「我表妹怎么啦?哪里对不起你们了?她是一年多前我哥送给皇帝的,你们在这里乱编派甚幺?」
此话一出,傅瑶轩尚未反应过来,苏钰就像遭雷劈了似的,大步冲前,将薛杞整个人揪了起来,双目通红地怒目而视,彷佛要吃人一般,「你说甚幺!你再说一遍!薛爰儿是谁送进宫的!」
傅瑶轩从未见过如此失控的苏钰,惊吓地大叫:「苏大哥,你先放过薛三少爷,别这样——」
「就是我哥的主意,怎么了,啊?」薛杞近乎挑衅地道,脚一伸就将不良于行的苏钰踢倒在地,正要补上几个拳脚报复,就见傅瑶轩扑到苏钰身旁,当下就不敢揍下去了,只能凶巴巴地骂人,「姓傅的,你躲开!免得我伤了你,我哥可要揍死我!本少爷给你教训教训这个人,看他以后还敢不敢对你口出狂言。」
「薛三少爷,你就别闹了,快先回去罢。」傅瑶轩脑袋一团乱,对薛杞这性子很是头痛,却更担心苏钰的情绪。
「你才回去!本少爷长这么大还不曾有谁揪我衣服,就我父亲,就我哥!你算个甚幺东西,不就燕园一个被男人——」薛杞骂到一半,惊觉自己把兄长的心肝宝贝也骂进去了,刹地止了口。
苏钰脸容扭曲,恨恨地道:「有种,你再说一遍……」
薛杞自然是很带种的,可他不敢把傅瑶轩也骂了,只得啐道:「一点都不哈哈玩,走了!傅瑶轩,你有需要的东西就找我的人,都在后门那边守着。」搁下这么一句,薛杞就毫无负担地出了窄室,找他的美女支乐去了,把他捣出来的残局扔给傅瑶轩一人。
只见苏钰卧于地上,双目满佩血丝,彷佛一只濒临暴走的兽。
傅瑶轩抿着唇,不知从何说起。早知薛爰儿入了宫为皇帝的妃,却是今日才知她是薛义送进宫里去的。傅瑶轩自来与薛爰儿毫无瓜葛,她的事影响不到他半分,然而她是苏钰多年来始终深爱着的女子,当初苏钰目睹她已嫁予皇帝时就遭受了莫大打击,如今得知这事是薛义一手促成的,还不把薛义恨之入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