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可不大执着于有形之物。只有几件东西是他真正珍爱的,若是他在火灾中失去了一切,也只会为这几件心爱之物而悲痛。然而,他还是无法想象一无所有,无依无靠,无处可归。光是想想他就惊慌失措了,于是他走得飞快,好像要马上提醒自己至少他还有家可回。
“这一带挺高级啊,”斯科特四处张望,不自在地缩着肩。
“这儿离夏娜的学校近,毕竟我们没车。跟你说过的,我们的房子可没那么好。看见没?”他隔着雨幕指向小巷深处,透过栅栏和几棵树,刚好可以看见他的屋顶。“以前应该是车房或是客房,我猜。”当他们穿过栅栏的门,就明显发现主屋与旁边的小屋同样破败。这间房子也曾富丽堂皇,但随着经济条件每况愈下,主人们也就撒手不管了。从房子的外观看来,他们可能并没有比马可阔绰多少。
车房的门又卡住了。马可费了很大劲才把门推开。他和斯科特站在厨房里,浑身滴水。马可发现斯科特抖得很厉害。“我这袋子里有汤。再来点咖啡怎么样?”
斯科特点了点头,却有些犹豫地东张西望。“我……很脏。”
老天,马可实在不想看见他脸上流露出的自卑。“有时我自己下班回来也脏得要命。别担心了。这些很容易就能擦干净的。”
他们坐在不大稳当的桌子旁,把三明治和汤分成了两份。可是斯科特看起来实在太瘦了,所以他们吃完了桌上的食物,马可咕哝着还饿,又热了罐j-ir_ou_面条汤,配着他买的袋装小苹果一起吃,然后两人都喝了杯蜂蜜茶。
斯科特吃完了,玩着手里的勺子。“谢谢你的晚餐,马可。我得走了。”他站起来,往门口走去,但马可抓住了他的手臂。
“留下来吧。求你了。老天,斯科特,咱们五年没见了。”
“我不是你以前认识的那个孩子了。”
“噢?正好,我也不是了。”
两人互相凝视了许久,斯科特终于点了一下头。“行吧。但就待一会儿。”
只能和斯科特相处那么短时间,马可明知不该为此感到宽慰,但还是舒了口气。“你想冲个澡吗?或者泡个澡?如果你有很多衣服要洗,我这儿有洗衣机。”他指了指藏在门后的洗衣机和烘干机。
“我……天,我还真想洗个干净。真的可以吗?”
“当然了。”
马可给斯科特递了几条毛巾、肥皂和洗头水就走出了浴室。当他捡起斯科特扔在门外的脏衣服时,浴室里传来了水声。他把衣服放进洗衣机,加了大量洗涤剂,接着又忙活了一阵子,清理厨房,擦干他们滴到地上的水渍。淋浴的声音停了,但片刻之后,浴缸的水龙头又响了。马可把工作服脱下来,换上了法兰绒居家裤和破烂但舒服的保暖衬衣。等斯科特把水龙头关了,他才按下洗衣机的开始按钮。然后他没事做了,只能看着打在厨房窗户上的雨点,努力不去想象浴室门另一边赤身裸体的斯科特。
斯科特喊了他的名字,把他从遐想中猛然唤醒。“马可?我能借些衣服穿吗?”
“没问题,”马可喊着答道。他拿了条干净的内裤,自己的灰色运动裤,和一件蓝色T恤,然后敲了敲门。
“进来。”
斯科特站在逼仄的浴室中央,一丝不挂。他把毛巾团在腋下,挑衅地望着马可,仿佛在等着什么难听的话。但他想多了,马可完全哑口无言。斯科特实在太瘦了——髋骨与肋骨都嶙峋地支棱着——他的皮肤表面布满了新新旧旧的疤痕。而他还是美得令人窒息,摄人心魄,宛如一幅从未完成的画,一尊被岁月稍稍玷损了的雕塑。他是马克梦寐以求的人。
“我能借你的剃刀吗?”斯科特问。
“嗯,可以。当然。在那里。”
马可着了魔一般看着斯科特穿好衣服,用手指梳理头发,然后剃掉胡须。斯科特刮干净脸后看起来更年轻了,也更脆弱了。
“水槽下有多的牙刷,”马可告诉他,“打折那会儿我买了一大堆。”他看着斯科特刷牙。
厨房对面就是客厅。马可拿开沙发靠垫,把里面的床垫拉了出来。“如果你想的话可以睡我妹房间,不过我这张床会比较整洁一点。”
“你没有自己的房间吗?”
“只有两间卧室,而且姑娘们得有自己的空间。”
“可你说克里丝塔有好一阵子没在这儿睡了。”
马可叹了口气。“是啊。但……那还是她的房间。”毕竟,只要床上还摆着棉绒公仔,梳妆台上还放着粉色塑料发夹,墙上还贴着男子组合的海报,她就不算是真的离开了,对吧?
斯科特看起来是那么悲伤,仿佛那副嘴唇早已忘记如何微笑了。“你的第一次怎么样,马可?有放贝瑞·怀特的歌吗?”
马可摇了摇头,很诧异斯科特竟还记得那次对话。“还行吧。跟我的一个同事。我们……他人很好。”
“他现在在哪儿?”
“我不知道。喂,你也知道你有多不想谈论过去这五年的事吧?我也不想。咱们就……咱们上床睡觉吧,好吗?”
于是他们没再谈论马可的第一次,或是那后面那为数不多的几次。马可并不是个谈x_ing色变的假正经,也从没把斯科特为他编织的浪漫幻想当真过。可他没时间泡酒吧、逛夜店,或是约会,在家里他甚至连隐私都没有,而且他还常常得通宵工作。实际上,在刷牙的时候他才意识到,五年来他只和一个人睡过,就是在屋顶上,他在斯科特身边睡着的那一次。
斯科特在床上候着,小心翼翼地侧着身。马可关了灯,钻进被窝在他身边躺下。他们并没有什么身体接触——然后斯科特抓住了他的手。“你居然连圣诞树都没有?”斯科特低声问。
马可叹了口气。“没意义。”他送给夏娜的圣诞礼物是一张购物卡,让她去买自己需要的东西。他也给克里丝塔准备了一张,但他并不觉得她会回家来拿。
“还是没人送你礼物吗?”斯科特轻声问。
“这个传统实在是蠢。我不需要礼物,从小到大也没收到过任何礼物,除了……”
“你还留着这块表。”斯科特抚过马可腕上的手表压痕。只有在睡觉的时候他才会把表脱下来。
“是的。你的笔记本也还在我衣柜里。”
马可无法在黑暗中看清斯科特的脸,但他听见斯科特急促地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吐出来。“我能再给你一件礼物吗,马可?”
“你已经给了——”
“让我给你,你的第一次——我本来就应该是你的第一次,对不对?”
渴望让马克浑身战栗。“我……其实你不必这么做。如果你不想——”
“会被夏娜撞见吗?”
“不会。她在外面过夜。”
“好。”斯科特吻了马可的手背。“安全套和润滑剂在哪儿?”
“我没有。”
接着是一阵沉重的静默。“我们不能……我不安全,马可。”
马可感觉到心脏骤停。“你感染了?”
“上次检查还没有,但已经过了好一阵子了,我不知道……”斯科特陷入沉默。
马可转过身去面对斯科特,抚摩他的脸颊。“那就换一件礼物吧。今晚和我一起睡,好吗?就只是睡觉。而且,答应我,你从今往后都会注意安全。”
斯科特翻了个身,将脸凑近,与马可额头相抵。“我没法总……这可没法保证。但我会尽量的,行吗?”
尽管这话差强人意,但马可还是轻哼一声,给了他一个肯定的答复。他们就这么躺着,汲取着彼此的气息。斯科特现在带着马可的洗发露的味道,令人心醉神驰——仿佛马可在他身上做了标记,虽然只是暂时的。而且,他闻起来依旧是那个坐在屋顶上的男孩,从不轻视马可,对未来满怀憧憬。
“你为什么要这样,马可?难道你从没想过抛下一切重新开始吗?你从没为自己着想过,哪怕一次也好啊?”
马可当然想过。从小到大他幻想过各种各样的情节,逃离自己的生活,但他知道自己不会付诸行动。在过去是由于负担之重——随着母亲的去世,责任的重担都落在了他肩上。但如今束缚他的其实是他自己,因为他害怕,如果他连可以照顾的亲人都没了,他将一无所有。
于是他仅仅说了句:“我得留下。”
斯科特也许懂了。当他背过身去,斯科特没吭声,仍亲密无间地挨着他的身体,从背后搂着他。这样的感觉实在是无与伦比。马可甚至可以装作——至少此刻——他才是正在被照顾的一方。斯科特温热的呼吸轻轻挠着他的后颈。
“你去了阿拉斯加吗?”马可打着哈欠问。
“没有。但那里真的很冷。也许加州还好一点。”
“也许吧。”
* * *
次日早晨醒来时,马可身边空荡荡的。他早就料到会这样,所以前一晚他把斯科特的衣服放进烘干机后,顺便留了二十美元在那儿。二十块并没有多少,但他已经掏空了身上的现金。现在那二十块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餐桌上的一张留言,潦Cao地写在西夫韦超市的收据背面。
对不起,马可。但愿有一天我和你能比朋友更加亲密。但愿我能配得上你。谢谢你给的钱。借你的衣服我也带走了,还从冰箱里拿了些东西。谢谢你给了我一个如此美妙的夜晚。我所有最好的时光都是与你度过的。圣诞快乐,马可。
爱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