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定要说的话,我喜欢你笑起来的样子。”
“当时你在花园里,在教一个侍卫怎么用枪,我当时就想啊,这国家的太子真有意思,竟然肯屈尊降贵地教一个小小侍卫怎么用枪,”男人停顿了好一会儿,像是想到什么有意思的事情,又微微笑了,“可惜那个侍卫太笨,你教了一遍又一遍,他还是学不会,我以为你会生气,如果是我,我一定会生气的,说不定还会让人打个三十大板,让他好好反省反省。”
“可是……你没有。”
“你还是耐心地教他,他有了点进步,你就鼓励他,你一定是没有看到我,我在很远的一个亭子里,看着你为他示范了一次又一次,最后好像兴致高了,你给他舞了全套的枪法。”
“落英缤纷,斯人如虹。我从没见过有人像你一样,一个皇族,天天穿着铠甲,没有锦罗绸缎,却把一袭铁衣穿得那么英武潇洒,你当时一直在笑,很开心的样子,我就想,如果有天你能对我这么笑,该有多好。”
“可是,我从来没有让你真心笑过,哪怕一次。”
穆枫垂下头,伸手捋了捋男人已经长长了的刘海儿,沉默了好一会儿,又喃喃说着,“我明明是想让你一直笑着的,却只让你痛苦了一次又一次。”
“可你竟然还肯为我报仇,我那么烂的人生,你竟然还肯守着我。”
“还好上天待我不薄,一切可以重新开始,这辈子,我终于让你笑了,再没有负担,没有眼泪,只有笑容,和我第一次见到你时一样,温柔又好看,我一直就喜欢这样的你。”
“战场上英姿飒爽,宫墙内温润如玉,这就是我的赤羽将军,我怎能不爱呢?”穆枫站起身来,弯下腰,轻轻触碰了一下对面人苍白干裂的嘴唇,然后睁眼看着他,低声笑了笑,“你就这么睡下去,也没关系,靖衣,你活着,我让你快活一世,如果走了,我也陪你共度黄泉,我不会再让你孤单一个人的,我会永远陪在你身边的。”
窗外的阳光渐渐淡了,屋内又慢慢暗了下来,白镜一直就这么看着他,看着男人嘴角温柔的笑容,看到最后,竟感觉胸腔处有什么东西要碎裂了一样。
日头东升西落,一天一天地挨过,白镜感到身子越来越轻,也越来越透明了,人形渐渐维持不住,自己似乎要慢慢化成一团虚空的白气。终于,那挣扎着可笑地维持的波浪线,在最后一次哀鸣过后,化成了一条直线。
彻底无法再站立,他看到自己的身体被急匆匆推进了手术室,在电击中一下下无力地弹起,身边和他一样静默看着的男人终于动了动,没再往里看,而是转过身,一步一步离开了。
白镜感到自己被他牵引着走,好像无法远离他几步之外,只能跟着他离开。
男人走向楼梯口,步子很稳,走得很慢,表情一丝变化也没有,黑眸仍是那般镇定如常。
可他一步步走着,最后到了顶层,推开了沉重的铁门。
天台之上,凉风习习,穆枫走到高楼边沿,看着脚下蚂蚁一般车水马龙的世界,勾着嘴角笑了笑。
白镜惊恐地看着他。
他想抓住他,想抱住他,想拉着他的手把他拖回来。
可他无能为力。
他在一旁疯狂地心痛、惊恐,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个人发疯。
不要……
枫,不要这样……
我拼命救了你,不是要这样的结果。
我拼命撑到了最后,是要你活下去。
你不用再顾虑我,不用再心怀愧疚,我只要你活下去,爱不爱我都没关系,我不想再看到你死了。
枫,穆枫,你听得到我吗?
回来,快回来,你不要吓我……
身体在一瞬间激烈地震荡,灼烧,浑身被撕扯一般忽然快速地生长,他顾不得自己又有了人形,顾不得身上那团白气蒸腾着发热,他朝那个弯着腰的男人惊惶地跑过去,却在快要拉到他的一瞬间眼前猛地一暗,一股尖锐的刺痛冲击全身。身体像是被电流滚过,他顾不得疼痛,只想再次奔跑过去,最后视线里穆枫踏出去的脚步让他惶恐到崩溃,他想抓住他,想拉回他,可身体像是忽然被捆绑住了,动弹不得,又痛苦不堪。
最后的意识深处,他忽然看到一个遗忘了很久的梦,梦里的穆枫片片消散,从四肢到胸膛一寸寸碎裂,可男人仍是笑着,在他唇上印下最后一个吻,笑着在他耳边低声说着。
“我会努力不忘了你,下辈子先找到你,然后好好爱你、疼你。”
剧烈的疼痛忽然间麻木了,眼前天旋地转,那一瞬间,他再也看不清什么,听不到什么,也想不出什么,他唯一剩下的只有一个念头,那个念头像是尖刺一般冲击着他的每一寸神经,他死死挣扎着抓住一瞬间的呼吸,僵直的心脏里唯独只剩下了这唯一滚烫的执念。
他回来了。
他回来找我了。
我要回去,我不可以死。
绝对不可以死。
他回来找我了。
回去,我要回去。
我要回到他身边!
“有心跳了!!”
“快!加把劲!”
“太好了!有呼吸了!”
耳边再次朦胧起来,一片嘈杂声里,他捕捉到一个人沉重的哭泣声,虽然是在哭,他却终于安下心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