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提着一包东西,稳稳的站在微雨中,他没有站在教室外的走廊下,而是在我从座位上站起身到走出来的这个间隙,又重新退回去,站到了蒙蒙烟雨中。
也是个烟雨蒙蒙的一天,记得没错的话,那年我应该四岁,我被放在自行车的后座上,那是一个中间带有横梁异常高大的自行车的后座上,由爸爸驮着往家里赶。
半路,行到一颗粗壮苍幽的大树下,爸爸一个甩身,一道漂亮的弧线便在我的视线上方一闪而过,爸爸轻飘飘的跳下车去,将车把打住,对我说了句:“小落,这儿既没风也没雨,你坐着别动,我进去买个东西,一会儿就来了。”爸爸说完,就转身往大树后方的一个小房子走去。
天空,昏暗而迷蒙。
微雨,放佛夏日清晨的雾水,没有特别明显的印迹。
我像是一只警觉的兔子,一动不动的坐在高大的自行车后座上,巴巴的望着那个仅有一扇窄窄门洞的小房子,而里头黢黑一片,什么也看不见。我耐心的等着,却久久不见爸爸的归来。
爸爸怎么还不过来呢?爸爸在干嘛呢?爸爸会不会把我忘了,会不会把我一个人落在这儿呢?
渐渐,我变得焦虑不安起来,我朝那间杂货铺喊了出来:“爸爸,爸爸!”可是,爸爸还是没有出现。
六岁那年,我入学没多久的一个晚上,我的一个远房大伯,便来到了我家,他给自己点上一支烟,吐了两三个烟圈后,对我爸爸说:“走吧,去江城,那边机会多,能挣钱。”
爸爸放下手中的凿子,抬起他英俊的脸庞,有些迟疑的说:“我能干什么呢?”
远房大伯用手指头弹了弹烟头上的灰烬,咳嗽了两声,十分老成的说:“还干你手上的这个活,木工。”
几天之后,一个露水深重的黎明,在我和弟弟的睡梦中,爸爸背上行李,带上他的梦想,跟着那个远房大伯踏上了去往千里之外江城的路途。那是1993年。这一去,就是大半年。这之后,便一发不可收拾,每年的元宵节过后动身,大年三十之前回村。
于是,在我悠悠的漫长的童年时光里,爸爸成了我一个遥不可及的幻象,总是那么地不可望又不可得。
久而久之,明明想看到他,却总是畏惧他;明明想靠近他,却总是离着他。
有时,我站在窗前,看着他离去的身影黯然伤心;有时,我躲在屋后,看着他离去的身影泪流满面。
一个夏日夜晚,我梦见爸爸回来了,他穿着一件白衬衫,最上面三个钮扣松开着,他肩上挎着一个行李包,他笑容满面的向我走来。他站到我面前,和蔼的笑着,他亲切的说:“小落,我回来了。”我开心的大笑起来,以至于在欢乐的大笑中骤然醒来。第二天傍晚放学,我和弟弟坐在门前板凳上写作业,这时候,爸爸真的回来了,他穿着我头一晚梦中的那件白衬衫,肩上背着一个行李包,如梦境那样,朝着我和弟弟款款走来。
那一次归来后,爸爸在家里呆了十二天之久,每天晚上吃罢晚饭,爸爸都会坐在桌子前,拿出一本小小的黑白插图书,给我和弟弟讲着关于十二生肖的故事。爸爸每晚会讲其中的一个故事,十二个夜晚,一共讲了十二个故事。
现在,爸爸就这样突然的出现在我的面前,一时间,我竟有些缓不过神来。
我走在微雨中,走到他的面前,我望着那一包提在他手上的东西说:“爸爸,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来我学校了?”
“嗯,来看看你,前两天回来的,明天要走了。” 爸爸微笑着说。
“不多呆几天吗?”我的鼻头不禁一酸。
“不能多呆,那边还有活等着我。”
“你怎么找到我教室的?”我强装笑脸,笑着问。
“我进来后看到学生都在上课,就走到办公室那儿去了,刚好有个老师往外走,我就问他知不知道査小落在哪个班,他给我指了指这边,我就找来了。”爸爸仍笑着,然后忽然像是想起什么来了,眉头一展,便抬起手里的包裹,举到我的面前,对着我说:“这里头装了一缸菜,一袋奶粉,还有几盒安神补脑液,我听讲你现在经常失眠,这个就是专治失眠的,你现在高三了,学习紧张,注意身体。”
我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大约是一年前的一个周末,我回到家中,弟弟说:“爸爸前两天回来了。”
我高兴的说:“真的啊,爸爸现在在哪儿呢?”
弟弟说:“真的,不过今天一早已经走了,回江城了。”
我刚刚激动而起的心情,蓦地跌入谷底,只木木的坐着,不说话。
“爸爸给你留了封信。”弟弟说着,拿了出来,递至我面前。
我赶忙展开,读下去。
信中写着:
吾儿小落,
见信好!
我这次回来匆忙,没有跟你见上一面,本来想去你学校看看你的,但还是没有来的及,明天一早就要走了。
你在学校好好保重身体,不要有压力,学习上面的事情,爸爸一直也帮不上什么忙,只能靠你自己了。
爸爸
而这次,爸爸真的赶来了学校。
我强行忍住泪水,将爸爸手中的包裹接了过来。
爸爸说:“天冷了,要多穿点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