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着抽油烟机吐了个烟圈,踱到门口,这才发现自己竟直接把皮鞋穿进了家,不知道是真气昏头了,还是年纪大了。cao!
换好拖鞋,略犹豫,还是按了门边可视门铃上的按钮,暗着的屏幕慢慢亮起来,饱和度不高的画面中显示的,正是藏北家门口。
摄像头的视角从大门正上方对着过道,过道上空无一物,但是在画面左下角的地上,坐着一个人,背靠着他家的鞋柜。那人盘着腿不知道在做什么,旁边立着一个歪的行李箱。
藏北吸了口烟,眯起眼睛无聊地在画面中找东西,最后在右上角隔壁老爷叔家的门口旁,找到一团小黑点,那应该就是被自己摔坏的行李箱轮子。
正盯着轮子看,旁边的老铁门突然开了,一只穿着白袜子黑拖鞋的脚迈了出来出现在画面里,接着是半截小腿、微曲的膝盖、干扁半驼的上身,最后隔壁老爷叔整个人出现在屏幕当中的过道上。
干瘦的老头子踱步走到左下角,停在坐着的人面前,不客气地扬扬下巴问:“侬撒宁?”①
中气十足的声音同时从可视门铃和门板那头传来,吓了藏北一跳,手指头一抖,烟灰跟着掉落在门口的鞋垫上,藏北赶紧压按钮把声音调小了。
画面里的“可疑人物”疑惑地抬起头,明显不知道老头子说的什么。
老爷叔又说了一句,叽里咕噜一串更长的句子。
藏南放下手里的东西,站了起来,态度谦逊地回道:“大爷您好!不好意思,您能说普通话吗?”
藏北这才看到藏南已经脱了外套,还卷起了衬衫袖子,无奈的声音透过门板传进屋内,让藏北的心情莫名好了点,甚至想发笑,隔壁这老头可不是好打发的人。
“侬是谁啊,立在我家门口做撒?我们这里不好群租的,更不能打架吵相木!”②
普通话混杂着上海话,让藏南大致明白了老爷叔的意思,赶紧解释:“大爷对不起,吵到您了。我们没有打架吵架,也没有群租,我只是来找人,他……正好不在。”
老爷叔听完皱起眉头,突然往藏南面前凑了凑,吓得藏南后退一步,抵在过道墙上。
“隔壁头住的是撒宁,房东叫撒名字,你说。”
“是……是藏北,他是我哥。”
老爷叔又凑近了些,张着双花白的眼睛,盯在藏南的脸上反复瞧:“……小北阿弟长这么大了啊,好几年没看到了嘛。”
又瞧了会儿,像是确定了什么,才点点头退开了些,藏南松了口气。
“兄弟俩伐要吵相木,晓得伐,伐是一个爷,啊也是一个娘生的呀,有撒好争的咯。”老爷叔说完,摇摇头慢慢挪回自己家。③
直到老爷叔哐地关上大铁门,藏南还站着。门外安静得没有一点声音,但是可视门铃的扩音器里传出一声极轻的一句话:“也不是一个娘……”
“cao!”烟灰又掉落一截儿,带着未熄的火光,特别有准头地落在藏北露出拖鞋的脚指头上,把袜子都烫了一个洞。脚尖突然感觉到刺痛像是被蛰了一下,藏北条件反s_h_è 勾脚甩了甩正好踢到门板上——“砰!”。
电子屏上的藏南听到声响,全身炸毛似的一惊,猛地回过头,半张着嘴一动不动地盯着门板看了许久,最后视线缓缓上移定在摄像头上。
摄像头连着线的另一头,藏北也同样死死盯着屏幕里的藏南,明明画质模糊,他却似乎能看到藏南眼睛里的执着和狂热,带着力度想要冲破一切,将隐隐偷窥的自己牢牢锁定。
“……”
“……”
两个人只隔了一扇门,却仿佛身处两个异次空间。
藏南没再听到任何声响,才低下头明显叹了口气,像一只被遗弃的小狗,靠着墙坐回地上。
藏北看着他拿起身边的一个小箱子,倒腾了一会儿,左手手里拿着看不清什么东西,翻转右手臂,姿势别扭地往右手肘上做动作,在擦药。
擦完之后,换了块棉花又往嘴角上擦,看动作应该是很疼了,呵呵。最后只在身上和脸上两三处对着手机摄像头贴上创可贴,就把东西都收了。
是藏北揍的人,心里有数,大部分地方不是淤青就是肿,贴创可贴屁用都没有。
又等了一刻钟,坐着的人纹丝不动,一点要走的样子都没有,门内盯着电子屏的人都嫌眼睛酸了。
这特么是睡着了吗?
虽然被藏北出手狠戾地揍了一顿,又毫不留情地连人带行李赶了出来,但是独自在上海惶惶不安地过了2个月的藏南,却觉得现下是最安心的一刻。
刚来上海就见到了藏北,冥冥之中遇见好几次,亲眼亲耳再次确认了藏北的x_ing向,又愉快地一起工作,出柜了,被揍了……所有的事情发展得很快,却也是藏南这些年来一直又害怕又祈望发生的事情,还未到结局,却感觉满足,藏南全身心都放松了下来。
藏北站累了,坐回沙发上,旁边整整齐齐叠摞着昨天自己亲自铺的床品。
藏北写邮件告诉HR这几天会将藏南外派出去做市场调研,不会在公司办公。又和创意开了视频会议,杨思看他脸色和状态不好,也没提藏南,让他松了一口气。
中午开可视门铃看了眼,臭小子还坐在鞋柜前面,竟还捧着本书看起来,悠然自得的姿态让藏北气得又想踹门了,最后也就跺跺脚,回厨房给自己弄了碗面将就吃了。
一天下来,藏北哪也没去,就在家办公,到了傍晚竟觉得比在公司上班还累,不知不觉就歪在沙发上睡着了,枕着昨天给藏南拿的枕头。
一觉醒来,屋里漆黑一片,摸着把落地灯打开,看了手机才发现已经夜里十一点多。
藏北起身后双腿无意识地就往门口可视门铃走去,今天不知道过去了多少回,都想抽自己了。
屋里光线不太亮,屏幕的亮度倒是显得比白天高了许多,清清楚楚地看到整个画面里,空无一人,左下角的鞋柜前面,没有人,也没有行李箱和药箱,更没有那本捧了一下午的书。
藏北皱起眉头,感觉不太爽,人走了,应该感到愉悦不是吗。
正盯着屏幕琢磨,画面正上方的过道中央突然出现一双脚,慢慢朝着藏北家大门方向走来,藏北脑海里闪过《午夜凶铃》的经典画面,不自觉往后退了两步,直到隔壁的老爷叔又出现在画面当中,藏北才发现自己心跳有些过快,刚才甚至忘了呼吸。
老头平时八点多就睡了,今天怎么这么晚还出门。
“侬哪能还在,侬在这里,吾帮吾老太婆困不着的。”老爷叔竟对着藏北家大门说话,深夜空旷寂静的过道,老爷叔嘶哑的声音同时从门板和可视门铃上传来,藏北这回真有些惊到了。
只见画面下方突然浮起一个人头:“嗯,不好意思啊大爷。”
闷闷的声音仿佛离藏北特别特别近,将他整个人包裹束缚起来,心脏似乎跟着停止了跳动。
直到,震耳欲聋的砰砰砰拍门声乍起,把藏北吓得回魂,成功惊出一身冷汗。
“小北!把门开开!侬哪能回事!?”屏幕里,老爷叔正哐哐哐地用老拳头砸门,后面还跟着一个人……
卧槽!藏北这才反应过来,刚才藏南并没离开,只是蹲在门口下面,正好是摄像头的盲区死角!
“小北!把门开开放侬阿弟进去,不然吾帮吾老太婆都不敢困觉了!快开门!再不开,吾要帮侬娘打电话,叫她来了!”
老爷叔扯着嗓子喊门,藏北头皮发麻,十几年的老邻居,自然知道要是他不开门,老爷叔能把整栋楼的人都喊来。
藏北眼中闪过挣扎,最后还是深吸了一口气,迅速把门拉开,黑着脸,一把拉过老头身后全程目瞪口呆的藏南,把人塞进屋内,又拎着行李箱和药箱丢进门内,毫不客气地把门重新甩上了,还立即拧上保险锁,一句话也没跟老头说。
老头在门外又骂骂咧咧了一会儿,才带着调节了邻里家庭矛盾的自我满足,咋吧着嘴笃悠悠地回家了。
藏北盯着屏幕,看着老头安全进了家门,才关了画面,回身差点撞上人,藏南刚才一直站在他身后。
“哥……”含糊的声音带着歉意,藏南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刚才的情况,只得耷拉着脑袋杵在藏北面前。
藏北不想说话,把人推开,径自回到厅里,收拾了笔电,自顾自进洗漱间开始洗澡。
出来的时候,藏南正自发自觉地在铺床,听到藏北的声音,马上回身:“哥,谢谢你,我……”
带着浓重鼻音的话还没说完,一声清晰响亮的“咕噜~”在客厅里响起,藏南难为情地埋下头,才一天就搞得衣衫不整蓬头垢面,像个流浪犬,畏畏缩缩地站在藏北面前。
“洗澡去。”藏北绕过一身狼狈的藏南,把电视开了,午夜剧场让屋里有了点生气。
藏南见藏北完全不看他,只得失落地开行李箱拿了衣物去洗澡,心里安慰自己,只要进了门,已是幸运。
因为身上有伤,洗漱多费了些时间,从洗漱间出来,厅里的电视已经关了,只剩下茶几上一碗冒着丝丝热气的葱油拌面和枕头上的感冒药。
北哥哥,你这样,让我怎么舍得放弃……
作者有话要说: ① 侬撒宁-你是谁
② 吵相木-吵架
③ 伐是一个爷-不是一个爹(父亲)
第13章 面
藏北在阁楼的床垫上瘫成大字形,听着楼下吸溜吃面的声音,虽然藏南已经尽量控制发出的声音,但是奈何深夜屋里太安静,愣是把藏北自己又给听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