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其文疑惑地看着小瓶瓶:“这是什么?”
方家村没人用防晒霜,年轻的姑娘都不用。方其文看盛之梧从小瓶瓶里挤出r-u白色膏状体,像坏了的牛n_ai一样,盛之梧竟然还把它在手上抹匀。他觉得不可思议,盛之梧却招呼他去用:“快过来呀。晒坏了怎么办?”
方其文慢吞吞挪过去,学着盛之梧的样子挤出一点在手上抹匀。手背清清凉凉的,方其文确定了这不是坏牛n_ai,坏牛n_ai闻着酸,这是甜丝丝的。
豇豆确实没多久就摘好了,因为也没种多少,就是够吃几餐的量。盛之梧跟着挎着个桶的方其文往回走:“我不会每天就奴隶主一样地看着你干农活吧,真来度假了。没什么我可以做的吗?”
方其文不想盛之梧c-h-a手农活,他总觉得盛之梧就应该是好看的不染尘土的代表大城市的,不该在田地里钻来窜去。但盛之梧好像很想做点什么,方其文想了会儿说:“过几天凉快点,我们去卖冰棍叭。”
“卖冰棍?”
“就……卖冰棍……”
盛之梧怎么想得到,自己艰苦卓绝地念完博士,到头来还是逃不过在街上说得好听点是推销不好听是叫卖的命运,卖的还是单位到不了“元”的冰木奉。他好笑地答应,方其文兴致很高地点头:“等过两天凉快的时候叭!不然太热了。”
做农活得不到批准,但做饭是默许的。方其文还蛮喜欢看盛之梧做饭,烧柴或是拿着铲子拨弄菜,让方其文觉得自己离盛之梧的生活很近。
饭后方其武猫在房间看电视,他的日常大概只有吃饭睡觉看电视。盛之梧尝试午休,试了会儿发现热得睡不着,就下楼找方其文。
洗好碗的方其文在打盹儿,没躺下,就坐在床沿。盛之梧看他歪着身子像要摔了,上前扶了他一把。这一扶方其文就醒了,看着盛之梧迷迷蒙蒙笑了一下。
方其文眼型细长,眼尾上翘,算是标准的丹凤眼。盛之梧头一次这么近地看方其文,看他朦胧笑着极标致,有点突然发现小朋友竟然这么好看的怔忡,缓过神来才想起问:“怎么不到床上去睡?”
“待会还要去趟地里,坐这打盹就行。”
“我打扰你了?”
“不打扰呐。是太热了睡不着嘛?”
盛之梧抱歉地笑。他平日在空调房里待惯了,猛地感受大自然的温度,一时适应不了。方其文看自己猜中了,也笑:“你在这房里躺着叭,一楼比二楼凉快许多哩。我再去给你打盆井水,放房里降降暑!”
井水打来,盛之梧和方其文有一句没一句地聊天:“我后来想到,你在电视上没见过触屏手机吗?”
“我不怎么看电视哩。”
“那平时不会很无聊吗?”
“还好呀。总有事做,不做事愣着也可以呀。”
盛之梧想象了一下方其文安静愣着的模样,觉得画面挺好,又聊了会儿,竟然安静地睡着了。方其文兀自发了会儿呆,把门给盛之梧轻轻带上,自己去了地里。
盛之梧这一觉睡满了整个下午,醒来时方其文已经在准备晚饭了。盛之梧边舒展着凉席印一道一道的胳膊边解释:“我一般没有那么能睡。”
盛之梧看方其文咯咯笑也笑着想问他是不是不相信自己啊,还没问呢,祝铃秀回来了,进了厨房热情地打招呼:“小盛呐!”
“哎,嫂子。”
“待着还习惯嘛?小武有没有不懂事?”
除了午饭时,盛之梧都没能见到方其武人影,祝铃秀却这样刻意地问他,盛之梧觉得是有什么事。
果然饭桌上,祝铃秀招呼完盛之梧吃菜后,面露焦虑地说:“小盛呀,我们家小武要上高中,可重点高中要什么择校费嘞,要有熟人。所以……我想你见多识广,想问问你,有没有什么认得的人能帮忙噢?”
14
祝铃秀把自己从工友那儿听来的话重复了一遍,又讲了自己三顾Z市一中,方其文方其武都听得发愣——这之前祝铃秀没有说过她做的这些事。
方其武愣完觉得生米就要煮成熟饭了,筷子撒在桌上,有些惊恐地大喊:“我不读高中!”
盛之梧本来还在认真想自己帮不上什么忙,但纨绔子弟时喻苏总是有门路的,听方其武这一喊,突然意识到这小孩自己不愿意读高中。
他回忆了一下自己每次来,方其武不是在睡觉就是跑外面撒欢儿,听祝铃秀说的方其武中考成绩也并不好,这样的孩子被逼着去读了高中,成绩恐怕也不会很好。
祝铃秀对方其武突如其来的反抗很是不满,拍桌子斥道:“大人说话小孩c-h-a什么嘴!皮痒嘞!”
方其武缩了下脖子,眼睛恨恨地瞪着。盛之梧觉得自己该表个态,努力笑得看起来轻松:“我可以去问问我的朋友,问题应该不大,但我看方其武好像……不是很愿意继续读书啊……”
方其武应声嚷嚷:“我不愿意不愿意!我讨厌语文数学英语物理历史化学全部都讨厌!”
“你闭嘴哩!”祝铃秀又一拍桌子。
盛之梧斟酌着说:“其实不想学文化课的话,可以考虑去读技校。”
“技校?”祝铃秀看向方继庆,“是不是杜大妈他侄子念的,就是什么技校哩?”
方其武一听可以不学文化课又开始嚷:“我要去读技校!和大城哥一样!”
“你不要吵。”方继庆叫住方其武,又问盛之梧,“技校是不是专门学技术的学校?我们邻居的侄子好像是技校学出来的,现在在村里修车呐。”
盛之梧还没回答,祝铃秀皱着眉头说:“不好。修车有甚用!小武以后要去大城市找好工作嘞!要读高中!”
盛之梧现查了下百度百科现用:“中级技工毕业就相当于高中学历。并且找工作主要还是看能力,如果方其武技术学得好,找的工作说不定比他念完高中出来还要好。”
方继庆吃着饭没吭声,祝铃秀怀疑地看着盛之梧,盛之梧只好继续说,说得有点儿多:“我是看方其武抗拒念高中,觉得硬让他去读,结果不一定比读技校好。我们观念里总觉得要一直小学初中高中大学地念才有出息,其实有些国家很鼓励他们的孩子去当蓝领……就是学技术……”
祝铃秀也不知听没听进去,长叹了口气:“一家没有一个念高中的,怎么行哦……”
盛之梧皱眉,看了眼一直默不作声的方其文,说:“为什么不让方其文去读高中?就……现在让他去读,也是可以的。”
“那怎么行!”祝铃秀吃了一惊,“文文年纪这么大咯,再过一两年都要娶媳妇嘞,读甚书!并且家里活这么多,文文得做嘞!”
饭桌上没人再说话,祝铃秀没再提意见,方其武没再嚷,盛之梧瞟了方其文好几眼,看他沉默,看他静如死水。盛之梧想自己又伤着方其文了,心揪在了一块。
他觉得这不公平,却没法说出这不公平。这是别人家家事,是自己的身外事。
下桌前祝铃秀说了句“还是拜托小盛帮忙咯”,盛之梧意识到谈话其实一直停留在原点,勉强笑着应了。
盛之梧心里有愧,有愧地看着星星,以为肯定不会有清甜的蜂蜜水了,脚步声却在夜风里“嗒嗒”地出现。
“对不起啊,我……”
盛之梧想强词夺理地解释一下饭桌上自己的说错话,被方其文截断:“没有。没有对不起哩。”
盛之梧张了张嘴,没说出话,只好一口一口喝起蜂蜜水。方其文也没说话,星光在几万年甚至几十几百万年前发出,此刻落入他们的眼睛。
下楼前方其文轻轻说了一句,“我不能念书”,盛之梧看他的眼睛,有光,却没法确定是不是星光。
盛之梧这晚睡得不踏实,他梦到了方其文结婚的场景,娶的隔壁村比他大三岁的姑娘,酒宴摆了一院子,自己坐在一盘炒豇豆面前。
里里外外都是喜庆的红,敬酒的新郎脸也红扑扑,祝酒辞却全是什么“鲁迅,字豫山,后改豫才”之类的话。大家听了却都拍手叫好起哄,只有自己着急得很,觉得新郎不愿迎娶。
自己一直安慰着:“文文别哭。”
接下来几天的乡村生活与第一天无异,上午拾掇菜地下午聊天小憩,就是每天吃晚饭时祝铃秀总是确认进度般地问一下盛之梧有没有找到“熟人”,盛之梧一律说“还在问”。
盛之梧和方其文倒是很默契地不提这事,日子一天天过得舒适,一天午后盛之梧照常往床边坐,方其文却喊他出来:“走!今天凉快哩,我们去卖冰棍!”
盛之梧才想起还有这茬,看方其文拖出一箱不知道什么时候批发来的冰棍。
棉被放在塑料泡沫箱里,冰棍儿被棉被裹着,盛之梧很自觉地抱起泡沫箱,方其文从正堂角落推出一辆二八自行车,拍拍坐垫说:“放上来叭。”
盛之梧掂量了一下放上去,一手扶箱儿一手扶自行车车头:“这儿有多少根?”
方其文在旁边跟着,双手护在坐垫边上:“50根呐。”
“怎么卖?”
“吆喝就行嘞。就吆喝,‘冰棍儿——冰棍儿——’”